回梦珠

文/揚灵

(一)

“一个人总是很孤独吧?”

“为什么总喜欢一个人走?是喜欢这寂静的夜,还是为了寻找什么?这样不是很无助么?”

“把心里的话都埋起来,你们都寻不到,寻不到的。这夜、这孤独的风不会打扰我的,不会——”

一个人,被这没有月亮、星星的夜包围,在角落里呢喃。

天亮了,太阳很朦胧。我睁不开眼睛。习惯了黑夜,连眼睛也变得刺痛。

这时游蝶渝来了,她是个大美女,不过我不会喜欢上她的。整天穿得如此华丽,披金戴银,浓妆艳衣。她到我眼前,我感觉我的眼睛已经受不了这些耀眼的光亮。我靠着墙站起来,转过头去,准备走了。

“钟离沧,你就那么喜欢独自一个人……”她似乎有点生气,后面好像接不上来了。

“嗯。”我不想做过多地回答。她是一个大小姐,让我鄙弃的不是她的小姐脾气,而是因为她作为一个大小姐的挥霍以及那让我不能忍受的艳妆。

我就这样走了,她好像在后面开始大吼起来。我根本就不需理她,因为她的仆人就在她不远的身后紧紧保护着。

街上很多士兵,说是要抓前几天在方府里的盗贼。街上卖菜的人被弄得鸡犬不宁。菜篮、箩筐被踢得满街都是。我只是径直地走,我没有那么伟大可以去维护正义,这样的世界本是不值得自己去同情的。

(二)

有时厌倦了很多东西,于是开始去摈弃,可是唯一的,世界上还有一样,我永远也不会抛弃。

曾经记得她的素装,曾经记得她的淡眉,以及纯真而又充满气质的那种微笑,和与生俱来的幽香。

拐角处一个身材魁梧的人拦住我并向我鞠了一躬。他两道扫帚眉,一双黑色的大眼睛,极为有神,结实的脸盘上异常严肃。

“敢问阁下就是钟离沧,钟先生吧。”他说这话时有些不自在。因为我的年龄比他小许多,怎样也不好在一个少年眼前降低自己的辈分和威望。

“嗯。”

“我是方府的总管,方雷。我家老爷方独克请你过去一趟。”

我没什么是出众的,甚至于连眼前的这位大叔各方面都要比我强,他要请我?其实在这种事情上花再多脑筋也没用,方府在咸城是最有钱最有势的。我什么也没问,跟着去了。

想想这样竟可以无忧无虑的,去了是好是坏,谁也管不了的。可是有些东西,就算自己如何看淡,也终究是惘然。

(三)

方府的气派,看着就觉得要被震慑住了。雕栏玉砌,碧瓦朱甍、丹楹刻桷,无一不是华美之处。可是对于我,仅仅只是几片屋瓦。

其实他请我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我帮他找回失窃的回梦珠——一颗可以让愿望成真的珠子。它的真实性谁也不清楚,据说在某个条件下,可以让梦想成真。

他已经用了那么多官兵了,不知道还要我作甚。却听闻他说道:“话说钟老弟可以拥有强大的意念,拥有不为人知的能力啊。”

我好似回过了一点神。生活在这个城镇里,其实要不要用心生活都是个未知数。

我淡淡地应了一句。这个秘密很少人知道的,况且和我不熟的他竟然能够了解,真是令我有些诧异。

“那样的话,就能很快知道我的珠子在哪了吧?”他那张笑脸下是一种可恶的得意。

“我现在还不能掌握,那种只是生下来时有一种感应而已。我,也很少管你们的事。”

“年纪轻轻,就好像历经沧桑似的。你要什么条件?”他押了一口茶。

我沉默了一阵,我并不想要什么,我一个人这样就够了。一个人,哪怕什么都没有,不,还要一个梦。

“条件是——能够使用那个珠子的方法。”

他微微地笑了一笑,却透露出一种阴险。“你要这个作甚?”

“就当是见见世面也好。”

“你该不会想自己用吧?不过告诉你也没关系,因为你知道了也用不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他去找那颗充满诱惑又邪恶的珠子。

(四)

我坐在屋檐上,抱着膝,看着那围着灯火的夜蛾,死了又来了,还是死了,结果还是来了。

我微微地站起身子,闭着眼睛,所有的思想开始集中于一点。把所有的东西都集于自己的身体,周围便产生了点点气旋,微微地风一般地从指间到大脑。那灯火闪烁不停,周围还是如此宁静。

与生俱来的感知能力,从小就不会迷失任何东西,不会找不到想找的东西。故而……

回梦珠,一瞬之间,城北的小庙。

今天晚上注定不会有人睡得着,一下子街头到处灯火,大队大队人马伴着铁蹄与嚎叫,像潮水一般像城北涌去。

我和几个方府的高手已经先兵士一步到了。谁也不敢先进去,能够在方府盗走最有名的宝珠,绝对不会弱。

庙很破旧,隐约间是残垣断壁,杂草丛生。我决定先进去。

庙里还有一个杂间,空空的,凉飕飕的。偷玉的人就在那里,他坐着,坐姿像一个圆化了的和尚。不过看得出来,他那高大笔直的身材,透露出器宇不凡。心中对他俨然的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竟然会贸然进来。”他发话了,语气间是平静的。

“我只是想拿到珠子。”

“你也想要?”

“没有人会不想要。”

我竟然会为这颗珠子说出如此坚定的话语,一向鄙弃世俗之物的我,却不得不为之倾心一次,仅仅它是回梦珠。

“就算你拿了,也会被拿回去的。”

“他们找不到这里。”

他抬起了头,用一双澄明的眼睛看着我。

“感知因为意念的存在,我同样也可以用意念让任何事物产生意念。”我说道。

“幻觉?”

“嗯,控制他们所想。”

“还真是不一样的人物呢。难怪能够无所惧怕地来。”他脸上一笑,是一种淡淡的不夹任何想法的笑。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冒险偷了它?”

“因为用它的方法?”

“你知道?”

“是的。”

“是他告诉你的?他真傻,不过他一定认为只有他才能用上。”他向黑暗的天空笑了一笑。接着说:“你明知道,为什么你想用它来完成你的梦想?”

“你不会明白的,任何人都不会。”我走了过去,眼神里是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渴望。天空的颜色淡了一点,该是被火把照的。不过他们永远来不了这里。就像永远,我只能躲在黑暗里,想抓却无论如何抓不住一个人的身影那样。

“有什么事值得你如此地做,即使伤害别人?”

“你永远不会知道,想一个人的痛。”我想到底该是了结的时候。

“这就是你的梦想?和你爱的人在一起。”他显得格外聪明。从容的脸庞里流露出一种可怜。不,难道他本来就知道我的所想。

我悄悄伸出左手,正要出手,他瞬间抓住我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了右脚用膝盖猛地打在我胸口。我没想到他的速度那么快,顿时口里一热,吐了血。只是这点痛么?

(五)

瞬间我们脚下是万丈深渊,我们就像一块石头一般,直坠下去。而我的手正慢慢消失,从他手里消失。

看到他那绝望的眼神,他那一双手向我张开,想向我求救。我只是冷冷盯着他。

“你是不可能用这珠子的。”

我顿觉得眼前一黑,一肘正打在我的后脑。我们回到这间小庙,这个空荡荡的杂间。

他的一只手透过了我的身体,抓住了我的心脏。

“你真的很想么,很想很想和她在一起?”

“我不用你的同情。”

“如果不是你的不忍,我就死了。你是用不了这颗宝珠的。用它,只是一个虚幻。”

我的灵气用不上,他完全控制了我脉络流动。我的心脏在他的手里一跳一跳的,显得很脆弱。

“如果你真想要和她在一起的话,为什么不靠自己?难道你认为有了这颗珠,你什么都不用做吗?”

“有些事,不是靠自己就能……”

他一把把我摁到墙上,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的眼睛里透露的渴望以及愤恨让我有些无法呼吸。可是又似乎在他眼里找到了我自己,自己那曾有过影子。那双清澈的眼神里,有无所畏惧,有梦的追求。

“有些东西,不是连性命都可以赌上的么?什么都不做的话,你还能改变什么?”

突然间无数箭矢飞来,这座小庙,顿时千疮百孔,周围是那耀眼的火光。他一把把我拉了出去,这座小庙不知被什么炸得一无所有。又听见那该死的马嘶声和人嘈杂的声音。我们前面已经站了不知多少人马。

“我们只有逃。”他坚定地说道。

“逃不掉的,能在幻境中找到我们,我们就不会有逃掉的机会。”我冷冷地说。

“难道你要和你的梦一起埋葬?难道你不想和她在一起么?”

“这个世界可以有很多我厌恶的东西,但惟独她,我一直不变的喜欢。”对于他,我产生了另外一种感觉,好像这些东西在他面前不需要隐瞒,他就像看到我的心一样。

“所以你要活下去,不管怎样,不要在这里丢了性命。你有不得不做的事,有不得不爱的人。”

我看了看他,那笔直秀拔的身子,坚定而又充满希望的眼神。

对面有人发话了:“快把回梦珠交出来,要不然你们都得葬身荒野。”

其实对于死亡,我曾经对夜空说过。没有她,这个世界就是死的。我的存在与否,没有对任何事物产生意义,不会去关心任何东西,不会去想任何问题。这样的话,死与生又有何分别。不过现在心里面却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那双手,那双开始触及我心灵的手,似乎把我的什么东西打醒了。

我曾经对一个人说过,无论如何,都会在她身边,我会把她当成自己最珍贵的梦想,奋斗、追求、守护

(六)

我闭上了眼睛,不能在这里死了,决不能。

“快。”我向背后的黑色森林里跃去。

他很快就跟了上来。可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白费。

顿时不同颜色的灵气团向我们飞来。就如炮弹一般的,整个林子都震动起来。我们左躲右闪,好不容易避开了这些气团。可是天空已如白昼,上面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东西,我们绝对是尸骨无存了。

我对他们的幻觉,完全被他们破了。等我们的,就只有……

“保护好最重要的东西,绝对不要放弃。”他变得好大似乎把我看到整个天空的视线都遮住了。我的耳朵开始听不清东西,只有“嗡嗡”一片。

这是一个海边,暖暖的沙滩,惬意的白云,海水映着蓝天,微微的是向天空微笑细浪。他就在我旁边,嘴里却满是血。

他递给我一颗珠子,绽着紫色的霞光。这就是回梦珠,一颗能让梦想成真的珠子。

“我知道,你不会再用它的。你说过的,你会奋不顾身地完成。有些东西,值得自己至死不渝地去守护。那样的才是你。你会亲手兑现自己的承诺,这样你才有资格去爱她。”

“你叫什么名字?”我轻轻地问道。

“钟——离——沧”他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的梦想之所成。”

他就是我的梦想,在他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开始,很久很久从我心里逃走的他,回到了我的心里。

海——这里是海边。

海的味道,海的声音,一切都是真实的而又梦幻的。曾经向往过大海,一望无际与天穹相接。暖暖的味道,一道海风暖进心里。

无数次的看海,却只是在自己的幻觉里。我仰望天空,摸着自己的心,这绝对是——海。天际有几片白帆,像一弯微笑,向它们的伟大梦想驶去。

他逃离过我,或者说是鄙弃了我。在他摸到我心的那一刻开始,他决定回来了。他用尽了所有灵气凝聚了所有意念产生了异地空间,同时也帮我挡住了所有的“炮火”。我永远都不可能把那个能力发挥到那个程度,我对他说。

(七)

坐在这和煦的阳光下,看着那海浪的波光粼粼。

到现在才了解,躲在角落里,孤独地听风,接触冰凉,只不过是想要逃避而已,自以为她很遥远,于是甘愿和世界分离。什么都不做的话,什么都改变不了。

孤独、无助、迷离只是自己什么都不想做而已,只是自己欺骗自己而已。

我的诺言,我的梦想,我的她,绝对会用生命来守护。

三天后,游蝶渝找到了我。她说我是不是惹祸了,而且这几天没看见我很着急。

我闻到了那股令人厌恶的味道,浓郁的胭脂水粉。不过我打算微笑地回答她,因为除了她的装束,着实没有其他可以让我不满的了。

“我倒没事,不知道城里怎样了?”

“嗯……会没事?”她突如其来地伸出手,摸我的额头。“城里嘛,已经沸沸扬扬了,说是有人想用一颗啥……啥珠子,好像要死很多人。”

我不厌其烦地拿开了她那只触摸我额头的手,看着她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就知道她对这种事情绝对是不会去关心的。

“我要回城里一趟。”

“不行。”她这次说得好像很决然,看到她那与刚刚完全不一样的脸,我倒是有点诧异。“都说是你干的。”

“嗯,是我。”

“你……你不好好地呆在一个角落里,惹这么大的事……”她指着我。

我的脸也变严肃起来了:“你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再管我。”我头也不回地走了,走之前我对她用了幻觉,因为我不想危及她,因为她还是花园里的大小姐。

(八)

城里面已经布满了士兵,我在离城几千米的地方,就完全感知了他们的布局。我得去找一个能在这时帮得上我的人,匡基袁。

夜里,一轮硕大的满月,投射出洁白而又寒冷的光。

我倚在一棵大树上,看着那光,一丝一丝地映在手心里。就像自己的生命,要一点一点剥夺了一般。这次去,怕是凶多吉少,可是,我的晓月,为了她,我没有不去的理由。

我那与生俱来的感知告诉我,她在城里等我。我还是如以往一样,无法感知她的具体位置,无法知道她究竟如何了,不过我明白的,她就在城里,绝对不会错,这是第一次与她如此强烈的感应。

我——即将入龙潭,也即将与她相遇。

一阵凉飕飕的风吹过,我毅然地望着这高大的城墙。它在月光下更显狰狞,我纵身一跃,如一匹银色的天马。

我飞快地跑向城西,我没有多少时间,这些幻觉迟早会被他们破了的。

匡基袁。小时候就认识他了,他很聪明,什么书他一看就懂,于是天下间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他说哪天下雨,那天就下雨了;他说哪天皇帝要死了,那天就真驾崩了;他说一年后我将失去最重要的人……

他给我开了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阵书味,周围全是书,就像是用书堆成的墙一样。

“离沧,我就知道你会来。”茶桌上早已摆好了两杯热腾腾的茶。

“现在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说如何才能毁掉这颗珠子?”

“就为这事而来?太不值得了。”

“不,我能感觉得到,只有它没了,我才能找到她,而且其他人才会有自己不得不追求的东西。”

“你知道?”

“呃,它多么有灵性的一颗宝珠。谁用一颗最纯洁最善良的心喂它,它就能实现他的梦想。”我带有点讽刺。

“在它没有吃到那颗心之前,其他人就会迷失他们自己的梦想,迷茫地如同行尸走肉。而且,它会掩藏自己的猎物。”基袁一本正经地说道。

“掩藏?”这点我还是不知道的,不过有种强烈的意识告诉我,我一定得毁掉它,那样我才能再见到她。

“毁掉它的方法就是:在它啃食那颗心之时,是它力量最弱的时候,只要那时用你的力量将它击碎就可以。”

(九)

我在街上用银针刺伤了一个又一个士兵,他们发现了我,而我要去毁掉这颗珠子。

固然这些士兵不是我的对手,我已经瞬间地来到了方府门前。门是大开着的,里面黑漆一片。我迈着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到庭院中央。我已经把生命赌在这一刻了。

我说过的,会用生命来保护最重要的东西。

“哟,还真是不怕死的小子。”

“你们隐藏得这么好,还怕我不成?”我反问道。

黑暗里,出来一个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瞳色,甚是心寒;两道卧蚕眉,就像用刀刻上似的。

“你的幻觉如今对我没有任何用处,你只有死。”

“是么?那倒很想试试?”我故意笑道。“我们可以来做交易,我给你珠子,你让我见一样东西。”

“你有选择吗?”他大笑道。突然之间一道道白光向我袭来,我瞬间闪开,可是它们还是让我躲闪不及,手臂已经满是血痕。

他一个箭步,已经到我跟前,我只有用受伤的手挡,再也做不出多余的动作。一拳,两拳……我咬着牙,还不够,这点痛怎样也比不上以前心里的痛楚。

他一把抓了我的手臂,顺势将我重重地甩了出去,然后手指一点,一道寒光射来。我躲不了了。

趴在地上,用手捂住刺穿的胸口。那是一股热血,暖暖的,就像海风,海滩,还有和煦的太阳。我动不了了,是真的动不了了。看到他缓缓地走过来,我好想动一下,就一下就可以。我不能像一条可怜的虫子,任由他宰割。我要动,证明我的不屈服,我……不能在这里倒下的。

眼里是一点一点的泪水,我紧紧地咬着牙,就算是一点点动的希望,我也不能放过。我不是说过的吗,我会保护你。

(十)

他俯下身子,是那种奸诈的笑。他用冰凉的手摸索到我的兜里,拿出了那一颗,闪着紫光的、美丽的回梦珠。

我的眼睛开始迷糊了,眼前绽放的是七彩斑斓。我用仅有的一点力气咬着牙,我……

“晓月,禾晓月……我……”

“我和你约定好了,我一定会保护你,一定会在你身旁,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跟你在一起,绝对不要你受到任何伤害。”我那时振振有词地说道。

那一袭素衣,那一绺如云的秀发,那一双无暇的眼睛,那种与生俱来的香味,还有那颗——最纯洁、最善良的心。

心——

我的心脏开始恢复了跳动,一下,两下……眼前顿时清晰,他拿着那颗宝珠得意地大笑。

我用那双满是热血的手插进了他的心脏。他没有感觉到我的箭步飞来,也无法看到我坚定不移的眼神。那一刻,他无法再用他眼睛看穿我幻觉的那一刻,我让他在我设的幻觉里安然死去。

我用坚定的意念,自己创造了自己的心。

周围的士兵如潮水般涌来,不过他们已不再是什么了,他们对付不了我的幻觉。

“我可以把珠子给你,不过我要看它的祀品。”

“为什么?”

“你没有选择。”我站在方独克后面,冷冷地对他说。

“好,不过得在三天后等我把祭台准备好。”

(十一)

匡基袁请我喝酒,他说我没死是命大。

我笑着说,如果我没有她的话,就死定了。

“你知道那个祭品就是晓月的心?”他看着我,有种不可思议的眼神。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怎么倒问我了?”我喝了几口,没有比这更好的酒了。

“记得我一年前说过什么吧,你会失去她,而且找不回来。”他望着长空,也喝了几口酒。

“嗯,怎么,难道你的预言就如此准确?”

“我说的是以后,而以后,谁又有能力知道到底会不会变。”他笑了一笑,“你现在连实物都能用意念弄出来,很多东西,又岂是开始怎样就怎样的。”

“就是说,你是个骗子。”我大笑起来,伸过酒坛去干上了一坛。

他也哈哈大笑起来:“当然没错。”

“三天后你一定要来我这,再喝几坛。”他一饮而尽。

“三天后……三天。”我看了看夜色,似乎黑暗里透露些微笑。

昏昏沉沉的,两个白影在夜空下的屋顶上相欢而谈。

两天后,游蝶渝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旁边。不过我也不用惊讶,她找人是很快的,尤其是找我。好歹她家也是有钱人家,手下能人又多。

她这次意外的没有生气,“呐,晚上陪我去看花好吗?”

“嗯。”我微笑着答应了她。此刻,谁都知道彼此的心情。

这个晚上以后,我无法感知自己将在何处。

(十二)

月亮很亮,像一面镜子,镜子里,有很多不一样的表情。

周围全是花,那浅黄色的花瓣发出弱弱的光,清风徐徐地撒过身边,它们宛若夜间舞动的萤虫。它们小小的花瓣,发出浓烈的香味,宛若一个浓妆艳裹的女子。

“你知道它们明天就会凋零么?”她俯下身子摸着那嫩嫩的花瓣。

“嗯,很美的待霄草。”我在这香味里,不觉厌恶。

“是啊,好美。我一直亲自照顾它们,每一滴水,每一寸土。”

“它们生下来就注定了为了等待晨霄而耗尽一生。”

“这也就够了吧,它们见到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她笑着,笑到我的心田。“我很喜欢它们,喜欢它们的一切,它们要死了,却还要看到那东边的最美的光芒。”有点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晶莹的、剔透的、没有半点污渍。

“我们都有最好、最美的梦想吧。有最想保护的东西。”我看着她。在太阳慢慢升起之时,所有的花都慢慢地枯萎,没有了香味,没有了那黄色小小的花瓣。她没有忧伤,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火红的太阳,“你一定要给我回来。”

“嗯。”我知道,就算是谎言,我也要说。

(十三)

这天的风呼啸地吹着,衣角像是被谁扯着一般。不过我,还是站在了这个森林的最高处。

周围围着一大群身戴黑甲的人,前面就是一根柱子,柱上刻着不知名的花样。方独克在柱子前面不知道在遐想什么,是自己将要完成的梦想?

“珠子呢?”是方雷,他一脸严峻地对我说。

我给了他,我不需要玩什么花样,因为我想看到,是不是如我感觉的一样。她,真的在这么?

一声鼓响,一个罩着脸的白衣女子被带了上去,用那厌恶的粗绳严严地绑着。

等着我,我心里是莫名的痛楚。我的手已经颤抖了,现在能救下你多好,可是……你能再忍受一下好吗,一下就好。我的眼睛红了,不过我不能让他们看到,不能让那种丑恶的眼睛看到。

心里面似乎听到个笑声,那种最阴险,最可恶的笑声。回梦珠,如今它也颤动起来。我能感觉得到,它在在慢慢地张开它的血盆大口,贪婪地,心里面在发狂。

我闭上了眼睛,我明白,我的对手并不是这周围的人,而是这颗引诱人的珠子。

我等着那一刻,那一刻,我要将我所有的一切都赌上,为了我的诺言,为了她。

“你来了?我真高兴。”她对我说道。

我微笑着,“我一定会在你身旁。”这是心的对话,只有我俩明白的对话。

“可是,我会连累你的。”

“不。保护你是我一生的使命。”我顿然睁开眼睛,这时那颗珠子正得意而贪婪地伸出那用灵力创造的触手腐蚀她的心脏,那颗善良的、纯洁的心脏。

我知道,那很痛,但她并没有哭泣。她很坚强,她不会惧怕这颗邪恶的珠子。我也知道,她也会流泪,一如我眼角正淌着的泪水。

我腾空一跃,就在这一刻,我要将珠子打得粉碎。毫无间隙的,无数的箭矢向我飞来,我不想躲避,因为我不能让她再痛下去。

瞬间的刺痛,射出那鲜红的热血,我不会停下,就像这样被扎成刺猬也没有停下的理由。

“请不要为我悲伤,我们不是说好的么,你一定要比我活得更好。”我的心对她抽泣的心说道。

手上是一把银针,我要狠狠地刺穿这颗珠子。就只有一厘米了,我奋力地刺下去。可是,为什么身体会不听使唤,为什么,我再也动不了。

“哼——我就知道,你不会不动声色地看完这场祭祀。不过,你的能力,怎么能比得过这千年用人心幻化的珠子。”方独克大笑起来。

(十四)

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最爱的人就在眼前忍着将死的痛苦,而我,只要一点点就能和她在一起了。我很想哭,我什么也做不到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被如此强大的力量控制着意识,我正如一直软弱的小虫。

难道我本是不该来的?我救不了她,心里面最爱的人,还要看她忍受心被折磨的痛苦。我如果一直带着这颗珠子走,再也不会来。她就不会在这恶魔般柱子上。为什么我会认为我能毁掉它,为什么现在却如此的无能为力。我好想大声地嘶喊,可是它还剥夺了我出声的权利。

再也做不了了。意识被别人操控,原来是这么的无助。看到它越来越胀大,我……

“你要放弃么?可是好不容易你才见我。”

“对不起,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的,你不是来到这了吗?你一直不都在努力地完成我们之间的约定么?”她在微笑,像天边的彩云。

就算付出生命也要保护你——

就是一点点而已,我只要再努力一点点。

她的心声越来越弱,不过她努力地一定要让我听见。她说她想去看海,想穿一件白裙子在蓝天白云下得意地跑跑,她还说,她想和我在一起,不要再分开了。

我的心脏在滴血。我做的还远远不够。

既然我的意识被操控,那我——就不要它了。即使付出生命也要在一起的吧。

我把所有灵力注入脑间,然后所有的思考,所有的意念都随之而去吧。瞬间灵力四散,拳头像一块尖锐石头,狠狠地把它砸得粉碎。

身体没有任何疼痛,看不到任何东西,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可是分明没有意识的我,为什么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我感觉得到,她就在我旁边,很近,从未如此的近过。

(十五)

“我当时应该是灿烂地笑了吧。”一年后我问晓月。

晓月嘟着嘴巴,假装想了好半天。结果说她忘了。

“不会吧。”我只有给个愤怒的表情。结果她捏我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说是要看海水冲上来的贝壳。

那天自回梦珠破碎后,我就一直在昏迷,据说方独克因为受到这打击已经疯疯癫癫了,把自己的梦想归终于一块玉来实现,多么得可笑。城里又恢复了生气,他们会带着自己梦想自己去奋斗。此后我和禾晓月在游蝶渝的帮助下住进了这个小岛,简单的绿荫和大海,简单的房屋和动物。

这一年,晓月不停地给我注入意识,她说这是我们俩共有的,我释放意识的那一刻,她就把我的意识也装进她脑瓜里了。只是灵力我找不回来,我也不想去找回来,这样两人简简单单的,用单纯的思想生活在这海边的世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

我们不会被任何不相干的人打扰,我们也不会分开。她问我我死了怎么办,我叫她一定要好好活着。她说她死了怎么办,我笑了一笑,“当然只有陪你咯。”她直接给我一拳。

匡基袁和游蝶渝常常用瓶子飘海的形式给我们捎信。匡基袁说我是个骗子,没有和他喝酒。那时的我连意识都没有,可晓月很直接地点头,我看着海上惬意的白云,飘过一阵舒暖的风吹动她洁白的衣角,看着她正傻傻地捉弄一只大螃蟹,我对晨阳做了一个无奈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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