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纹理
四月的天气就是这样的,前几天还艳阳高照,街上的姑娘们都穿上了短裙子,这几天又忽然来了强冷空气,昨天晚上,西北风一个劲的狂吹,早上起来一看,阳台上满是晚樱的花瓣,碎了一地,仍然美得让人叹息。《离骚》中有这样两句:
制芰荷以为衣兮,
集芙蓉以为裳。
美的东西,换一个存在的方式,依然是美的。
傍晚时分,在时雨时晴的冷空气里回家。行驶在金城高架上,视野极其开阔,风依然一阵紧一阵慢,但空气是洁净清凉的,瓦蓝的天空下,裹着雨点的黑云急速飘过,带来的飘忽不定的太阳雨。夕阳和雨点有时一起打在车窗上,如果不及时打开雨刮器,挡风玻璃上就像是洒落了一片金箔,是雨点打碎了夕阳吗?
这时候,西边的天际出现了一大片的,比鸭蛋青更浓一些的云,不是黑色的,似乎有一个词语,哽在喉咙里,却是来不及说出来,形容它,而这时,将要落下的太阳在这大片的云层后面若隐若现,为这“黛色”的云层打上了一圈闪耀的金边。对了,就是这个词语——黛色。贾宝玉初见林黛玉,因为这天上掉下来的妹妹名字里有个“黛”字,就随口杜撰:
“…西方有石名黛,可做画眉之墨”
这就是宝玉的颜色审美了,仙女一般的妹妹的眉毛,不是黑,而是梦幻般的,有着青翠层次“黛色”。这也是我视线尽头的云层颜色。在云层的前面,是渐渐变深的蓝色天空,而太阳雨依然在时断时续。这样的美景看似凝固了,但我知道,也许车随路转,眨眼之间,已是不再。只有心境依然是疏朗的。在洁净的空气里,明净的天空下,怎样都是好的。
藏传佛教四月十五是个重要的节日,萨嘎达瓦节。对于佛教信众来讲,是一个神圣的日子。它与佛陀一生中三件重要的大事联系在一起,即:诞生、成道、涅盘,是个三期同庆的吉祥的日子。在这个节日到来之前,寺庙的僧人有个重要的工作,就是用五色的沙子,辅助墨斗和木板,一层层搭建一个庞大的建筑,五种颜色的沙子描纹画线,整个沙子的建筑美轮美奂,令人叹为观止,藏传佛教称之为“坛城”,节日期间,僧人们围着坛城跑香唱诵,为芸芸苍生祈福。节日过后,僧人们在唱诵后随即用手拂乱推倒“坛城”,几天的辛苦铺就的神圣建筑瞬间就变成混杂的乱沙。
《金刚经》里,佛祖喜欢用“沙”来譬喻,一是数量,一是无常。也许“坛城”的建筑与毁坏,正是象征佛教思想对于世间无常的看法。放在一个长长的时间轴上,一切宏伟,只是聚沙成塔,而终归要化为细沙。五色,象征着我们凡人身中“贪,痴,嗔,慢,疑”五毒。不过,这里没有“美”什么事。“美”,我觉得是绝对的,我们体验和追寻美,并非是中了五毒,而是一种智慧资粮,是由内而外的喜悦。花瓣落尽,夕阳西下,坛城倒塌,世事无常轮回,而美好的体验,美好的时光,却没有因为时过境迁而消散无踪,仍然值得怀念。也许正是这寓于无常世间的美好,才得以永恒。就像崔护的这首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美梦碎了,依然回味。和你散了,依然想念。
这是“美好”,最深层的肌肉纹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