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元佳节，天宫灯如昼。
阳华君百无聊赖靠在坐塌上端着一杯酒摇来晃去，听着着神仙你来我往的寒暄只觉得头疼的紧。
“哎呦~”忽听得一声轻轻的叫喊，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头顶的树上落了下来，阳华君蹙眉看着酒杯里泛起阵阵涟漪，伸出两根手指将一朵粉色小小的茶花从杯子里拎了出来。
他歪着头盯着这朵湿哒哒的小茶花，思考了半晌，索性一把塞进了胸前的衣襟里，起身离席穿过一片竹林回了他的碧华宫。
夜深了，只有屋角的两颗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芒，龙骨盆里的小茶花抖了抖花瓣，一阵点点白光后，桌上竟坐着一个粉衣少女，一双细白的腿藏在纱衣里晃来晃去。
她一跃到阳华君的榻前，坐在地上撑着脸看躺在塌上的人，墨发披散在月白色的床榻上，衣襟半敞，漏出白皙的胸膛。月光滤过林稍，从窗户里透进来星星点点洒在他的身上，倒像一副上好的水墨丹青图。
看着看着就失了神，她还记得三百年前彼时她还只是月老宫墙角下的一株茶花，阳华君也还不是上神。
只不过偶然间的惊鸿一瞥，那个笑容温润，唇红齿白，目朗眉秀，身姿挺拔如青竹的少年从此便印在她的心上了。
此后的日子里她卯足了劲吸收日月精华，终于能维持个人形了，她便想尽法子去他眼前晃，整日里变着花样给他做吃食，最后竟然被他收进宫做了侍女。
“上神啊，我何时才能嫁给你呢~”小茶伸出手指描绘着阳华君的轮廓喃喃自语。
“好好修行吧。”阳华君突然开口，然后一把捉住了她作乱的手指。
“你你你你你....”小茶惊的一下坐在地上指着他道:“你你装睡啊。”
阳华君叹了口气，起身坐了起来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被你吵醒的。”
不知何时小茶悄悄走到他身后跪在塌上，伸出手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上神，你会娶我吗？”
她就想不通了，她这么死乞白赖的缠着他，就算养个宠物都有感情了，怎么到了她这不是给他端茶递水就是站在屋子里做熏香。
那些小仙娥传的话本里不都是写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主最后还是被女主一颗真诚的心给打动了嘛。怎么到她这就成了整天打扰他生活，妨碍他事务，挡着他修行的死妖精了呢！
阳华君身子一僵，半晌才放松下来，低沉着声音道:“好好修行吧。”
哼，修行，一个天雷劈下来她还有命活才怪。
天刚蒙蒙亮，小茶就悄无声息的摸进了月老宫，毕竟待过几百年了，她对里面的弯弯绕绕还是很熟悉的。
她翻来覆去想了一夜，上神不喜欢她肯定是因为她们之间没有姻缘，既然没有那她就抢一个过来。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两个时辰后，她终于找到了两个人的红线，可是这两根红线却滑的如泥鳅一般，怎么都打不了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她越是心中惊恐，手底下越是抖的拿不住。
她不相信他们之间没有缘分，不然那日怎的刚开灵智就会偏偏遇上了他，她不相信。
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她还是一遍一遍系着两根打不了结的红线。
“小茶，你在做什么？！”月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这..哎呀呀...”他看着乱成一团的红线气的直拍大腿。
后来，阳华君替她受了刑罚，被打入了凡间受轮回之苦。
“这就当是我还了你的一片情意了。”
02
僧人入了空门，孤身待在深山古寺，常伴青灯古佛，晨钟暮鼓，在旁人看来真是孤寂至极，可僧人觉得日月为伴，星辰为友，心中有佛，便是自在了。
一日，僧人下山前去化缘，路遇一株被前夜风雨打的奄奄一息的山茶花，心下不忍，便小心翼翼的将它带回古寺，种在后院，剩下便就看天意了。
从此，僧人多了一个朋友，每回诵完经后去给它浇浇水，或者陪它一起打坐，吸收日月精华。
转眼已是三月有余，僧人照例在寺中打坐，突然感觉身后被人轻轻拍了下，“嘿，小恩人。”
他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清幽，皱了皱眉转身，看到一身着粉衣的少女，面若桃花，眼似星辰。怔了怔道:“施主是来礼佛？”
也怪不得他惊讶，这深山古寺除了偶尔进山来的猎户，很少会有人跑这么远来上香礼佛，但若是能进了这寺中，想必也不是什么山精鬼怪。
粉衣少女亲昵挽住他的胳膊，弯着眼睛笑意盈盈道:“小恩人，你不认得我啦？”
僧人使劲抽出自己的胳膊，闭着眼双手合十道:“罪过，罪过。” 脑海中根本没有关于她的印象，“小僧曾见过施主？”
粉衣少女似是无奈，跺跺脚嘟着嘴指着门外道:“我是后院那株山茶花呀。”
“你既有缘法，那就留下来好好修行吧。”
此后，僧人身后都一直跟着一位粉衣少女，墨色长发用一根带子绑在脑后，随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姿甩来甩去。
僧人去采药，她便在林间穿来穿去扑蝴蝶，好不容易捉到一只便包在手心里献宝似的拿去给僧人瞧，“恩人，你看。”
她白净的皮肤熏染了一层淡淡的粉色，鼻尖也渗出了汗珠，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直直盯着僧人像是个讨要糖果的小孩子。
“小茶，修行者不可杀生。”僧人眉头微皱，轻轻摇头。
“我没有啊，我就是给你瞧瞧。”刚说完她就发现手里的蝴蝶好像不动了，诶~她小心的戳了戳它，心里一阵慌乱，突然蝴蝶趁她不注意振翅飞走了，她愣了一会才气鼓鼓自言自语道:“这个小骗子。”
僧人低头悄悄勾了勾嘴角。
回到寺中，僧人打坐，小茶便在一旁装模作样的礼佛，一会摸摸这个，一会瞧瞧那个，似乎都新奇的很，过一会无趣了，她便想着法子捣乱僧人，可他也板着脸不理会她。
小茶虽说有缘法，但却实在贪玩，就算僧人一句一句教她念经，她也能念的乱七八糟，那些经文像是催眠一般让她头昏脑涨，梦醒时分她便已靠在僧人的肩上。
“醒了？”僧人笑着柔声道:“饿久了吧。”
小茶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他肩上一滩水渍，顿时红了脸，连忙用衣袖蹭了蹭。
僧人觉得她不应该是茶花，该是株绿萝才对，只要喝水就已经很开心了。不然为何每日里的粗茶淡饭她也能捧着碗笑的眉眼弯弯。
小茶是开心却不是因为饭食，而且因着身边的人。她越瞧她这小恩人，越是清秀俊俏，煞是好看。
春日万物复苏，夏日山花遍野，秋日红叶似火，冬日白雪皑皑。春去秋来，岁月漫长，僧人偶尔心底也会想，这深山的单调无趣的风光，有着她在身旁，也是良辰美景了。
夜里天雷滚滚，电闪雷鸣，僧人心里慌的厉害，一早便来到佛前打坐。
“恩人，我瞧你越瞧越是心中欢喜，你瞧我可欢喜？可愿跟我永远待在一处？”小茶目光灼灼盯着身旁打坐的僧人。
等了许久，她也不急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直到他起身，“饿了吗？今日的经文你还没有念完......”僧人很少同她说这么多话，但就算如此，他依旧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
哼，小茶甩了袖子气鼓鼓的出了门，僧人只是在她身后轻轻叹息。
过不了多久，她就又拿着一些不知名的草木回来，美其名曰去采药了。
僧人也不戳破，微微笑着道声好，接过去放好，便拿出做好的饭食放在她跟前。
有时气氛很好了，小茶还是会蹲在他面前捧着脸笑意盈盈道:“你这样瞧我心中可欢喜？”
可不管她问多少次，僧人从来不看她，也不回答。
她那时整日待在山上，没看过什么话本，自然不知道一个人若是总不看她，也不回答她的问题，那结果多半都是不如意的。
“你若不是瞧见我心中欢喜，你怎么会救我？”小茶直直盯着他。
僧人转身避过她的目光，双手合十，轻声道:“世间事皆讲因果，贫僧救你，是佛前因果，你不必执念。”
“可是你都不瞧我，你怎知你心中不会欢喜？”小茶咬着嘴唇，眼中泪光闪闪却依旧倔强的盯着他的背影道:“你不是不欢喜，你是不愿意。”
“你总让我好好修行，说到底，你也嫌弃我是妖，你嫌弃我是妖对不对，你也怕我挡着你修行对不对！”
僧人还来不及说什么，小茶便拂袖而去，她越跑越快，僧人在她身后气喘吁吁看着她一点一点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从白日站到黑夜，最后摇摇头喃喃自语道:“你怎么不懂。”
因为她在这春花秋月才有了颜色，因为她在那一个时辰的林间路他能走上好几个时辰，因为她靠在他肩上，他的经文便念的颠三倒四。
挡着他修行？成佛吗？
他成不了佛，佛的心中不会乱。
03
僧人转身的时候腿一软却意外靠在一个温暖的怀里，他诧异抬头，是一个红衣白发的年轻男子，“你......”
刚说了一个字，红衣男子食指在他眉心一点，他便晕了过去。
头痛.....
他昏昏沉沉的醒来恍惚瞧见烛火明明灭灭间坐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你，月老？”
“呦呦，阳华君都想起来啦。”月老左手撑着脑袋不怀好意的盯着他笑。
“我不是在受罚吗？你这犯忌了吧。”
“嗯，也不算，你受了罚以后，那小茶花哭着喊着要同你一起去，所以她最后还算是自己受罚了，跳了诛仙台。”月老看了看他的脸色如常才继续道:“我当然不会让小茶花形神俱灭的，但我看你们又相识了，以为能擦出什么激情的火花呢.....”
阳华君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之前在天上的时候偶然路过月老宫，看见他拿了一个小铲子正准备铲走那株山茶，他不知为何，瞧着就挺喜欢的，将她留了下来。
“你留下来她也活不长啊，你瞧这病殃殃的样子。”月老自然不愿意，他宫中大片的玫瑰园，突然冒出个小山茶多破坏意境啊。
阳华君便俯身滴了几滴他的血在花瓣上，那花竟然跟长了嘴似的将血吸的干干净净。此后的日子里，他一有时间就到这月老宫看看这小山茶。
后来有一日，月老告诉他算出了他这生的劫难便是这株山茶，渡过便万世无忧。
那时，她已经堪堪化成人形，无意中被他撞到一次。这么一个被他看着长大的姑娘，还能害他不成。
阳华君自是没想到那个刚开始看见他都要逃的姑娘会再后来哭着喊着要嫁给他。
“嗨，真是个傻姑娘。”他当时不觉得，现在回忆起此前的种种竟觉得无比温馨有趣。
“给我吧。”阳华君看着月老伸出了手，“红线给我吧。”
月老却突然皱紧了眉头，张着嘴欲言又止，最后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小茶她，没渡过天劫。”
阳华君脸色顿时惨白，过了好一会却笑的释然，“她体内有我的血，魂魄不会散。”他捏紧了红线似乎在自言自语道:“这生你不开心，忘了也好。”
他刚站起身还没迈开脚，月老就拽着他的袖子沉着声音，“阳华，世人皆想成仙，你可想好了。”
他想好了，与其守着空寂漫长的生命，倒不如与她携手在婆娑世界里痛痛快快走一遭。
他渡过黑水河，走过三生石，站在奈何桥头拦住了正准备过桥的小茶。执起她的手将一根红线系在她的手腕上，“你且等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
随后他也毫无犹豫将孟婆汤一饮而尽，他的眼神也逐渐同她一样呆滞，只剩下两个人手腕上的红线还隐隐发亮。
阳华君一心想渡她修行，却还是被她拉入了红尘。
04
春意正浓的扬州，连那茶摊也复苏了，人声嘈杂，“那日京城里的谢家三公子在扬州城里那么惊鸿一瞥，家里便来陈家府中提亲了....”
“那可是一眼万年，天赐的姻缘啊.....”
“可不是嘛，听说两人碰见的时候手腕的红线可发亮了呢。”
“改明儿我也求一个去....”
洞房花烛夜，娇纵的新娘一把掀开遮住许久的红盖头，歪着头笑意盈盈的盯着推门而进的清俊新郎道:“爹爹说我跟你是天定的姻缘，你可信吗？”
新郎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坚定，“我信。”
他还记得那日跃马扬州，纵然看过千山万水，偶然间在绿柳繁花处惊鸿一瞥，从此魂牵梦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