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丽娜将身上最后几枚硬币付给旅舍女房东，背起仅装有几件物什的背囊，径直走出旅舍，来到大街上。太阳发出刺眼的强光，白得发蓝，令她眯起了眼睛。她还没能适应伊蒂亚星球上刺眼的光照，但她希望自己能将这刺眼的光线连同在这个星球上无妄的追寻一起抛诸脑后。

不久前，有一位如父如友的人曾劝过她放弃佣兵生涯。他告诫她说，在还未成为一名身心俱韧的佣兵之前，就该趁早离开，否则她会变成一个冷血的杀人机器。于是她开始尝试脱离佣兵生涯。她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寻找新的人生方向，想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但直到现下，她依然是孑然一身。

卡丽娜下定了决心，转身朝太空港方向走去。昨天她曾好心收留的瘾君子说过，那个佣兵团今天上午就会整装出发。运气好的话，她还能赶在他们离港之前加入团队。

她迈步跑了起来，背囊在她的背上“跳舞”。她开始懊恼在离港前就花光了所有积蓄。如果她有当地的信用卡或者还剩下点现金，就可以坐车去港口，但现在她只剩些宝石，也没时间拿它们去换现了。

去太空港的路横贯小镇的中心街道。这条街道上挤满了购物的人潮，路边的餐馆主们已经在狭窄的人行道上支满了桌子，招待吃午饭的人，行人们不得不在机动车道行走。作为最普遍的交通工具，电车在拥挤的人流中穿梭前行，不时发出警铃般的鸣笛声。孩子们毫无顾忌地在车辆间窜来跑去，车辆也只能减速慢行，还要随时做好急刹车的准备。每次刹车，都会有车内的乘客打开车窗探出头，大声呵斥路上的小孩子们。

卡丽娜对街道上的商铺店面都不陌生，而那些店主们也常常能看见她在附近往来。小地方就是这样，她对这个镇子的熟悉程度就宛若她是自幼生长在这儿的本地人一样，尽管她的家乡在银河系的尽头。伊蒂亚星，过去是银河系谢尔家族统控区的中心带。在距此两小时航程的地方，有一座拥有数百万人口的繁华首都城市，只是卡丽娜还从未到过那里。

作为一名佣兵，她曾去过很多星球。虽然不同的星球在气候、地理位置和人口各个方面都大相径庭，但她发现所有星球都一些共性。人类以及大多数非人类生物在本质上都有着相同的需求：食物、水、衣服、玩具、娱乐、装饰品，还有聚会、社交场所，余下的就是地方特色了。这个小镇的地方特色是进化。这里以人工进化而闻名，大部分旅行者都是慕名而来。

在卡丽娜尝试与谢尔家族那个魔法师联络的时候，人工进化对疾病的治疗令她产生了浓烈兴趣。通过进化来治病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患有严重疾病的人进入进化中心，随后在接下来的一周或一个月里疾病就痊愈了。

使用人工进化来改造身体更加有趣。其中风险最小的进化是改变皮肤、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另外一些进化则将想象力发挥得淋漓尽致，能进化出一些看似几乎不可能而且可能很痛苦的变化。在镇上，卡丽娜见过很多这类型的进化。从进化中心出来的顾客样貌各不相同：有些人长出了鳞片，皮肤光洁无毛，瞳孔裂变，舌头像蜥蜴一样分了叉；也有人长出柔软皮毛，指甲进化成了利爪；还有很多人进化出了星际甲虫那样泛着金属光泽的光滑皮肤。

卡丽娜不知道人工进化是否也能赋予人们像星际甲虫一样在浩瀚银河系中的强大生存能力。星际甲虫这种生物在神秘的暗物质流中浮游了数千年，从一个星系游荡到另一个星系。如果人工进化真的能进化出这种能力，那么那些进化过的人试过到星系之外云游吗？她敢断定，他们肯定试过，这类人都很疯狂。

就在她快要抵达太空港时，路过了一个大型人工进化中心，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作为一名魔法师，她对这种地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她绝不会冒险让任何人来解析她的基因。否则，冥冥之中，她被赋予的各种天赋都会被发现，同时进化中心会把这些天赋复制进化到其他人身上，给人们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她的细胞会被标上天价，她的自由将被剥夺。她永远不会冒险进行进化。她要一直做一个普通人，她喜欢做普通人。

一艘飞船从太空港起飞了，飞船引擎发出强光，卡丽娜抬手挡在眼前。已经临近中午了，她开始加速向前跑。如果布莱斯的说法准确无误，那么佣兵团在今天就要离港了，她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下一次不知何时才会有另一队佣兵团抵达，为了离开这个星球，她别无他选。

几分钟后，卡丽娜终于到达太空港。港湾里只有几艘飞船，可是没有一艘看起来像是佣兵的飞船。其中一艘是每天两班飞往首都的星球内航线。另一艘是造型优美、一尘不染的豪华飞船。另外还有一些单座巡航机。其中只有一艘看起来有些像那些佣兵的飞船，但是舱门正徐徐关上，它就要起飞了。

卡丽娜朝它跑过去。“嘿，”她对着里面的人大喊，“你们要去哪里？你们是佣兵吗？”

“什么？不，我们是货运飞船。佣兵们今天早上就走了。”随着一阵气体压缩的嘶嘶声，门关上了，金属螺栓的撞击声也随之响起。

卡丽娜咒骂着放下背囊，一路狂奔使她上气不接下气。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埋怨布莱斯。如果昨晚没有收留他，她就可以早睡早起，说不定就能赶上佣兵的飞船了。

警示铃声响起，货船就要起飞了。卡丽娜走下停机坪，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她后悔刚才没问一句，是否能在货船上打工，但现在没机会了。虽然在那艘船上打工可能没有多少报酬，但起码她可以到其他星球去，甚至可能到其他星系。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当她穿过太空港大楼往回走的时候，绕道去了趟售票处，但毫无收获。日程表上显示，直至下周，都没有任何外星系的飞船会抵港。为了等待下次离开的机会，卡丽娜不得不卖掉一颗宝石来维持生活。

在要离开售票处之前，她停下了脚步。“去主城的航班什么时候出发？”去星球首都的太空港，或许有更多机会能找到去外太空的方法。

“下午两点五十。”售票员答道。

“一张票多少钱？”售票员说了一个让卡丽娜不置可否的价格，不过，她还有时间去换些现金。“还有余票吗？”

那人笑了。“余票总是有的。这趟航班并不便宜，很多人来这里进行人工进化已经花掉了大把血汗钱，所以通常他们都会选择坐车回家。”

“太好了，我一会儿就回来。”她走出售票处，穿过等候区回到大街上，正午耀眼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路边，是布莱斯，显然他在等她。他一看到卡丽娜就迎了上来，看上去充满期待。“你改变主意，不走了吗？”

“你怎么在这儿？跟踪我？”

“我记得你说过，今天上午你要去找佣兵团，我希望……”

“拉倒吧。”卡丽娜经过他身边，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大步向前。

布莱斯快步赶上她。“佣兵们都走了吗？”

“不关你的事——他们的确都走了。都是拜你所赐，害我睡过头了，才没赶上他们。”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我猜你需要找一份工作，对吗？”

“不，我不需要。即便需要，我也不会找一个偷我东西的人寻求帮助。而且，我可不想跟瘾君子有什么关系。”

“瘾君子？你凭什么认为我是个瘾君子？”

卡丽娜加快脚步，不想再与他多费唇舌。她现在需要尽快找到一个珠宝商卖掉宝石，换取现金，然后尽快回到太空港买票，离开这里。

“我说，”布莱斯再次开口道，“是什么让你认为我是个瘾君子？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对任何东西上瘾过。”

卡丽娜眯起眼睛，瞥了跟着她一路小跑的布莱斯一眼，说道：“你知道吗，你有个坏习性，就是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拒绝。”

布莱斯咧嘴一笑。“那确实是我的坏习性。但你为什么认为我……？”他瞪大了眼睛，“等等，是因为你昨晚看见我在街上给自己打了一针，所以你以为那是毒品？”还没等卡丽娜回答，他继续说到：“我不吸毒，我只是病了，我必须自己打针来控制病情。我本来可以给你看看我注射的药剂，只不过我现在没有带在身上。”

最后那句话让卡丽娜放慢了脚步：“你怎么了？”

“我得了一种血液病。别担心，不传染。”

卡丽娜停了下来，分不清他的话是真是假。她对布莱斯的第一印象不坏。如果他真的生病了，说明她的直觉是对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他的行为。

“你不相信我，是吗？”他问道。

卡丽娜没有回答。他继续道：“我可以证明给你看。”他转过身去，撩起衣衫，露出赤裸的后背。他的背上满是淡紫色的瘀青，但看起来不像是因为打架斗殴而留下的伤痕。

突然之间，卡丽娜明白了。“你这是伊蒂亚瘟疫！”她大声叫道。

旁边路过的行人听到卡丽娜的话，又看到布莱斯赤裸的后背，忙不迭惊慌四散。

布莱斯放下衣衫，转身低下头说道：“人们是这么称呼这疾病的，但它不是瘟疫。正如我刚才说过的，不会传染给你。”他嗓音低沉起来。

“我的女房东每天早上都会在我的早餐旁边放一颗药丸，”卡丽娜说，“叫我把它吃了，预防伊蒂亚瘟疫。她说这是在这个星球上特有的血液病，这病跟辐射有关。你怎么会得这种病？你怎么没有采取预防措施呢？”

布莱斯嘴角颤抖了一下，回避她的目光。“就像我昨晚说的，说来话长。”

“人工进化不能治好这病吗？”

“能治好，只是我现在付不起治疗费。我这病得了好一段时间了，控制病情的药又太贵了，我存不够钱彻底治好这病。我现在进退两难：不吃药，我就会死；但花钱买药就意味着我没法存足够多的钱来去做进化治疗。”

“所以你就偷东西，”卡丽娜说，“在酒馆里四处闲逛，寻找猎物。”

布莱斯点点头：“我真的没想过伤害你……”

“嗯。”

“但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听着，我很同情你，但是我也没有钱。我正准备去典当些东西，才能买到去主城的飞船票。”

“没事儿，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但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在找工作，对吗？你去赶佣兵团的飞船是想找份工作，对吗？喏，我这儿有一份工作，报酬足够支付我的治疗费用，但这工作需要两个人一起干。当然，你也会得到一半的报酬。我得找一个外表看不出来却实则精通格斗的人——恰好就是如你这般的人。”

卡丽娜继续往前走。如果想赶上下午的航班，她必须尽快把宝石换成钱。在他们前方，一辆浅色车窗的多座豪华车穿过街道，那辆车上印着代表着谢尔家族三叶草标志。卡丽娜回头思索着，难道这辆车是从谢尔堡垒开出来的？极有可能。

但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她永远都不要接触谢尔家族的人了。

十五分钟前，卡丽娜还想要离开这个星球。五分钟前，她计划着要去主城首都。现在第三种可能性计划出现了。如果布莱斯的故事是真的，帮他一把也无妨。如果他的故事是真的，她知道得再多一点也无妨。“什么工作？”

布莱斯咧嘴一笑。“很简单，我们只需要在那座山上的某个地方搜罗一些情报，有点小危险，所以我觉得如果你能一起，就太棒了。这任务需要两个年轻人一起做，就不会引人怀疑了。”

间谍工作。这类工作，卡丽娜做过很多，应该没什么难度，不过她对这份工作兴趣不大。如果他们昨晚没有认识，布莱斯可能会找别人帮忙，帮他解决困境的人不是她。她正准备拒绝的时候却又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是个什么地方?”

“是谢尔家族的一个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