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是一首歌,是一首风靡一时的歌。让我知道、并且会唱这首歌的,是我的二哥。我家兄弟姐妹众多,当排行十一的我六七岁时我的二哥已经二十出头了。正值青春期的他开始穿牛仔衣、喇叭裤,有时候还换个新发型,嘴巴里是我没听过的新鲜名词,所以,他成功地引起了幼小的我的注意。我家跟二哥家的房子是背靠背,所以我没事的时候就会去他家里溜达一圈。
有一段时间,我发现二哥对音乐特别感兴趣,他总是坐在房前的一条小河边(其实就是一条水沟,为了配合歌曲《小芳》的情境,我们姑且就称之为小河吧。)反反复复地唱“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有时候还拿个吉他,当然只是做做样子,他不会弹,所以我估计那吉他是借的。然后又过了几天,《小芳》那首歌我已经能一字不落地唱下来了,我还能够听出二哥偶尔的跑调声。有一天的傍晚时分,二哥又坐在那里唱那首歌,我坐在旁边给我的布娃娃梳辫子。他唱着他青春的迷茫与躁动,也唱着他初开的情窦与忧伤,然后,在他老跑调的歌声里,我就听出了一种与我的年龄不匹配的难过。我突然觉得很伤心,就把布娃娃抱在怀里,看着小河里波光粼粼的水纹往回走,太阳已经落山,只剩余晖在大地上,寂寞而又冷清。那个场景,我永远忘不了,直到多年后,我读到柳永的“暮霭沉沉楚天阔”,才在别人的文字里看到同样的景致。
回忆与抒情完毕,下面说“美”。
我们不得不承认,审美其实是有着时代的局限性的,各个时代通吃的审美形象才是经典,才是如在神坛上一般的存在。可是,这样的形象往往离我们太过于遥远,于我们来说具有现实意义的是有血有肉,看得见也摸得着的回归到人间的审美对象。这正如《小芳》塑造的自然健康而又朴实纯洁的女孩形象。我和二哥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时代,当年,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的经典形象无数次地萦绕在他的心头,而如今,若是要我梳上一条大辫子,我是断然不能够答应的。我对发型的审美已从那种倾向于天然的“土”感与刻意打理出或直或卷的明显痕迹感之间找到了取舍与平衡。我更倾向于发丝干净清新,随意慵懒,或者有一种漫不经心感。
“小芳”做为一个短暂时代审美的代表,它的特点就是鲜活、健康、纯天然。如果还不够生动那我来打个比方,比如红透的大苹果,比如清冽的山泉水,再比如自由奔跑在丛林里的一只身姿轻盈矫健的小鹿……
因此,“小芳”的美是一种文明性减少的美,她更多地意味着勃勃生机,意味着最原始而没有雕琢的成熟形态,同时也意味着最能激发雄性原始审美的能量。很多人不能理解文明性减少的美,在这里我需要叙述一下。田野里粒粒饱满的玉米与紧实修长的甘蔗你觉得像不像小芳的形象?在农村里,这样的姑娘很受欢迎,因为男人们私底下调侃着,女人们心照不宣地夸赞着“好生养”。这种把肉体的个别功能抬高到整个生命个体存在的最大价值与最大意义的观念基础上的审美就是一种文明性减少的审美,同时也是一种进化落后的审美。
但“小芳”依然是美的。
歌曲《小芳》诞生于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开放之后,整个社会的基调是红红火火也风风火火,崇尚健康崇尚生机勃勃与欣欣向荣正好符合人们的时代审美需要。设想一下,锥子脸和筷子腿若出现在那时,一定是没有市场的。
所以,存在,即是合理。
二哥两鬓已微微泛白,他老了。
可是,生命本身就在于丰富的内容与美丽的过程。所以,他还是我最帅的二哥,他不怕老。
——我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