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的时候,从没有想过父亲节,也从未给他过过父亲节。
也从来没想过,会有那么一天,他在我们的视线里突然消失,他那么健康,几乎没吃过药,没打过针,怎么会说走就走了呢?
他在时,感觉回家就是一种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走后,却突然感觉没了家。他在时,没感觉他有多么重要。他走后,却突然感觉内心有了一个怎么使劲也无法填满的窟窿。
平时忙活的时候,他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每当过年过节,就有了一种不可回避的痛,一种无法逃脱的疼。人家都在晒给父母的礼物,人家都在推杯换盏的欢笑,人家都能回家唠唠嗑,人家都能有机会叫声爸……而我,这个没爸的娃,只能干看着,直看的泪眼朦胧。只能艳羡着,甚至会有满满的妒忌。
记忆里,父亲不是个好男人。
他脾气暴躁。动不动就着急,一着急就双眼睁得老大,脸上的肌肉紧绷着,额上的青筋突兀着,再加上那几乎算做吼叫的声音,真叫人烦,让人怕。
他很懒。除了大年初一的早饭他主动起来做,几乎都是妈妈包了。甚至等饭端到桌上,才磨磨蹭蹭的来,磨磨蹭蹭的吃。吃完一碗,还把空碗递给我们,叫我们盛饭。好像,大多数时候,我都是不大乐意的把碗重新递给他。
他爱喝酒。闲了喝,累了喝。高兴了喝,心烦了也喝。虽然每次喝不多,但也经常惹得全家不舒服。不喝又能怎样呢,还会憋死啊,我心里恨恨的想。
他还迷信。出门得看看日子,不能初一十五出发。不能说不吉祥的话,不小心说了,他就会用眼睛瞪死你。放木头桌子时,得按条纹分出东西南北。屋里扫起来的土,不能堆在那儿,得立马倒掉。两只笤帚不能放在一起,说家人容易打架。只有天知道,他自己的讲究对不对,那时我只是暗暗嘲笑他的迂。
直到自己成为妻子,做了母亲,才慢慢的理解了他的在我看起来,种种不妥的行为。直到他不在了,才慢慢的回忆他的好。
他脾气不好,妈妈说,她却从未动过我一个手指头。四岁时,他说,太小,七岁再打。七岁时,他说,再大大,十几岁再打。十几岁时,他又说,孩子大了,不能再打。终究,没舍得打过一下。
他很懒,但每逢我和女儿坐车回城里,他都会早早的起来,推出摩托,把我娘俩送到路口,看着我们上了车。翻盖房子时,他自己不知忙活了多少个日子,才把坑坑洼洼,零零碎碎的杂活干完,只为了少花点工钱。别人家有什么活要帮忙,他也总是有求必应,随叫随到。
他嗜酒。但记忆里,他就喝醉过一次,也从未因为喝酒耽误过什么事情。不抽烟,不玩钱,只有个喝酒的喜好,但我却给了他无数个不理解、甚至怨恨的表情。虽然没大本事,但用自己的劳动享受一点点,又有什么不可呢?他抚养你长大,你又有什么理由干涉他的喜好呢?
他迷信。虽然做法不会起任何作用,但他的出发点也是希望我们全家好啊。他只是像中年闰土,把好的希望寄托在看似神灵的迷信上。有了美好的愿望,只是不知用怎样的方式实现它,才有了这样看似荒唐的小讲究。不影响任何人的做法,又有什么要紧呢?现在,从来对这类做法嗤之以鼻的我,不也把烧纸钱当成最好的寄托了吗?看看那堆土,烧烧那叠纸,磕几个头,默许个愿,不也是求心安吗?不也是了思念吗?
父亲,懂你,竟用了三十多年的时光,甚至用你的离去为筹码。这代价,未免太大了吧?其实,你还没有怎么享我们的福,甚至连辛苦一生买的楼房都没来得及住,就走了。真想,真想,再回到从前,或者再重新开始,我们重新做爷俩……
父亲,你一定会再次入梦吧?那儿,阳光正好。那儿,草儿青青。我们,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