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雨走了
文/老猫 图/来自网络
A市的风是潮湿的牛毛毡,空气是缺氧的流食。
这一年,我过得不好不坏。
高中毕业,阴差阳错地来到这里,站在陌生的城市街头,感觉到再一次被抛弃的绝望。
二十岁的时候,没有梦想,不想未来,还在斤斤计较是否有人爱我。
这一年,我不停地给佳佳写信,发照片。
“家里下雨了……”“最近雪很大……”“路旁的柳树发芽了。”我从秋天写到了春天,可是,夏天来的时候。
我在邮箱里发现了一封信。
“不要想念我,不要寄信”信的末尾是一只手绘的兔子,和一张笑脸。
她知道,我从不看邮箱。
A市的夏天多雨,整天像患了重感冒似的蛇形在湿热的天空下,没有思考的空间。冬天没有暖气,渗骨的空气排斥着城市的异己分子。
“云帆,请你回来看看佳佳,请快一点。”佳佳奶奶在电话的这样恳切地拜托我。我隐隐的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坠,极度的恐惧,极度地想要流泪。
画面一闪一闪的全是她扎羊角辫的样子,大清早的站在我们家门口,扒着门向里看了看,走了,又回来,矮小的身子藏在门后,只露个头在外面,一双眼睛探寻地向里面望着。
“小帆,小帆,你在吗?”她拖着轻声向门内试探性地唤。
“这女孩子真可爱。”我隔着玻璃窗望见她。
“小帆还没有下床,你先进来吃点我们家的东西好不好?”奶奶说。
她摇摇头,也不躲在门后了,只是惊讶地发现了窗子后面的我。迟疑了半天,飞快地跑掉了。
我追着出去,看到她整个身子浸在阳光里,发着动人的光。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谁也不曾见过谁,却知道对方的名字,像梦一样。
车路过家乡的原野,雨来了,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近处的景色从水粉变成了油画,浓墨重彩,化也化不开。
尤其化不开的是又涂上新颜料的印刷字——“关爱留守儿童”,我那从出生到现在的漫长岁月,看到了许多房子在眼前不断地翻新,重建。可是,那些宣传语在房前屋后一年年的越发明媚鲜艳。
“年年都是留守儿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记得那时候经过,心里总会感慨一番。
“哼,留守儿童,不应该是留下来守护儿童吗?”佳佳通常都会冷笑一声,骂道:“妈的,我们长得太快,没有人会为我们留下来,也没有人会守护我们,我们不是儿童,我们只能长大。”
我和佳佳从上学就在一起,每年,我们都在很多人羡慕的眼光中无比光荣的去领学校的助学金,之后就像财主一样,请客吃饭,感谢伟大的同学们将名额无条件的让给我们。
“嗨!云帆,我爸要买车了。”领完钱她站在教学楼的过道里咋咋嘴给我说。
“这样啊,我爸还说他和我妈买了新房子呢,三环以内,牛吧。”
“你妈?”她惊诧的表情并不表示询问。
“对呀,我妈。哦,当然,是第二个妈。”我讲完,她男孩子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笑,眼泪就流了下来。
佳佳总给子帆买各种零食和玩具。“叫姐姐呗”她骗他说。
子帆已经上初中一年级了,妈死的时候,他只有两岁,不懂得痛。他从小跟着我和佳佳,以为我们是一家人。上大学时,他一再叮嘱我,要多打电话,多锻炼,不要生病。
我知道,他要开始一个人了。
我和佳佳告别那天,是我们三个人的分别。
“佳佳姐,你的小熊。”这是他和我的好朋友的告别礼物。
“小屁孩,幼稚”佳佳不屑地拿在手里,“多找千子玩啊,就我们家门口那个小女生,懂吗?”
“知道,佳佳姐也坚持做个好女孩子吧”子帆像个大人似的告诉她。
高中毕业,坏女孩佳佳要去一所南方的城市,她说,她受够了北方的天气,受够了一年吹两次风,一次吹半年的疯样子。
“看着吧,我会做一个像你姐姐一样好的女生,”说着晃了晃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
“说谎的女孩也是坏女孩,”我取笑她,“还有,我喜欢自然地头发,颜色太怪会得癌症的。”
“癌症,那很好玩,我们都没有死过,不知道什么感觉。”她笑着伸出她的魔爪向我靠过来。
“佳佳,既然是辞别,没有话要说吗?”我问她。
“离别的话,没想过,想一下,太煽情了”她一下变得严肃,一下又哈哈大笑起来。“你看,那是什么?”她惊喜地喊了一声。
我一转头,她迎面紧紧地抱住了我,为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我们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什么都可以不说。
她叫我不要去车站送她,她说矫情,可是当我站在售票大厅时,隔着安检,她叫我云帆,她说她不想走。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手里紧紧地握着子帆送他的小熊。
现在,她又回到我的面前,以从未有过的苍白躺在我面前,没有红色的指甲,没有鲜艳的头发,像个婴儿。
“我不敢说要带你走的话,可我希望我们都会有新的人生,我们……。”
“云帆,我没有事情,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安慰。”
“可是……”
“我已经知道自己要怎样做了,我不会再次将自己堕入深渊,而且就连这一次我也不会承认。死,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她说的很坚定。
因为无法预料再次见面所要面对的境况,我设想过最糟糕的结局,想过自己的手足无措,可是,这一刻,我突然间没有了任何主意。所有的恐惧却也都消散了。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我隐隐地觉得有光亮照射进来了,比先前的恐惧来得更加强烈。
当我再次站在A市的任何一条街道往前看时,发现未来的路是那么的迷人,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这一年,我彻底地离开了家,努力地去奔我的自由。我想还掉一些人的“爱”少些负累,我更想有爱别人的能力。
这一年,佳佳频繁地写信,她说,她给奶奶买了礼物,她说她去上了培训学校,她说她在学跳舞。
她说,如果你不爱我,就让我来爱你好了,让我来爱自己好了。
我们都这样固执着,像寒风里的花凛冽地开放,即使无人欣赏,也期望以自己的姿态顽强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