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会写吗？来来来，今天我给你讲一下我老子的那些事。”

不用抬头看，我就知道是谁。身边的人，除了家暴没人敢叫自己的爸爸为“老子”。

家暴的老子真名叫高见，虽然做事并不一定真的高见，但是在教育家暴这个事上还是挺有高见的。

家暴顺手拉过来一个椅子坐我面前，伸手拍拍我的肩膀。“你听好了，我说，你写。”

迫于无奈，我鸡叨米一样赶紧点头。

“其实我老子这人吧，简直日把我当羊一样放养。”

“我就从头给你说起来吧！”

“大概三十多年前，家里老一辈的时候没啥钱，也就没能让我老子上学走出去，据说当时让他上完初中，都还是他们兄弟俩自己走几十里山路，砍柴去卖才换来的几分钱，让他去学校给个书费。等到稍微大一点的时候，哪来的钱和时间还能让他继续读书了，快马地回来给家里干活。一天还能挣好几个工分，于是这样，我老子就回来成了一个农民。”

穷，则思变。于是才有了后来的事，这不是才有了我嘛！

也是，就靠那背阴的几亩地、大山梁的一点柴火，这辈子能过的下去啊？好歹也是有点文化的人吗，不过那时候的初中还是挺有用，你看我老子，现在那一手字，我一大学生写的都还不如他。”

说罢，家暴朝我伸头看了看，发现我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才又继续缩了回去。

“我老子出门打工，那时候可牛气了。先跑到水泥厂，一包一百斤的水泥，他肩膀上来两包，一只手上来提一包。上三楼，不带喘气的，那时候他是真年轻啊。不过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吹牛，反正那时候还没有我。

第一年在水泥厂尝到了甜头，一年365天，一天没休息，挣的一点钱全扔给家里了。第二年的时候，他大妹子，也就是我大姑，也顺利被诱惑出去打工，然后我老子继续在水泥厂又干了一年。过年回家的时候，我老子才发现自己挣的不比自己妹妹多，又听人说板厂的流水线上都是女孩，找媳妇的好地方。于是我老子就直冲冲的跑到了板厂，然后就理所当然地把我妈给哄了过来，不过年轻的时候他是真的帅。你要不信，你现在看我的长相就知道了。”

我停下手上的笔，白了他一眼。“就你家暴这长相，也不知道谁给你的自信。”

他扬起手就想过来，我迅速抬起本子，示意他继续，继续来讲。

“反正就那么回事吧，你也别在意太多，反正我老子年轻的时候比我现在帅。至于他到底怎么把我妈哄过来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一来二去就有了我，听我妈说，他们结婚的时候超级超级穷，盖了三间土房，然后还了3.4年的债才给还清，分家的时候据说只有几个碗，一贫如洗都不够来形容的了。”

家暴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家里穷，过不下去，那自然就得出去挣钱啊。于是就苦了我呗，一两岁的时候就被他们扔给了我奶，那时候还有一个小姑姑未出嫁，然后我就在她的背上长大，等我很大了的时候我妈才回来待了两年。”

我一边记一边笑。家暴眉头一皱，问我在笑什么，我毫不示弱的说“这都是谁给你说的啊，你咋知道？”

“那还用说啊，他们都这样说，肯定不是假的啊。”

“小时候的我可优秀了，学前班的时候，语文数学我都是满分，然后一年级的时候我年龄不够，我老子就让我留了一级，不然你现在还能认识我？话说当年啊，我小学那可真是……”

“打住打住，这是让我写你老子还是要写你啊？”

“好，好，说他，说他”

“我大概二三年级的时候吧，别问我为啥记得，我就是记得！那时候他们好像在云南待了好几年，挣了点小钱，然后打算回来害一栋小楼房，其实那时候哪有钱啊前几年刚把他们结婚时盖的几间土房的外债还清，现在纯粹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可是谁说不是啊，人活着不就为了一张脸吗？然后我老子他就在家里照顾盖新房的事，我妈就继续去厂里挣点钱。那一年我忘了我二年级还是三年级了，反正肯定没到四年级，因为我四年级的时候才搬家。我记得当时我们语文老师让我们一人准备一本新华字典。然后回去给他说，他带我在以前的书堆里翻箱倒柜，说是记得以前有啊。我就站在旁边，其实我当时很想说能不能给我买一本，不过那时候我哪敢啊。

不过后来死活没找到，我老子他大腿一拍，我明天直接去买一本就行了啊，干嘛这么傻。后来我都很大很大了，和他聊起当年的事时，他才说那时候真的穷的不行了。工人的钱都是靠关系拖着的。我记得我老子他说有一次盖房子的时候，在大路上捡到二十块钱，激动的快哭了。由此可见他当时是真的山穷水近了。”

“哎呀哎呀，反正就是那几年发生了很多的事，然后我又在那几年把手给摔断了，反正就是各种事加一起了。”

“反正上了初中以后，他就基本上没管过我了。你要说小时候的他还问我学习咋样，然后那时候有一个字“暖”字我怎么都不会写，然后他就一点点的教我：我爱太阳，不就是暖了吗？这样才让我记下来这个字的。初一之后，他就在也没逼问过我了。不过不是他不关心，而是他实在关心不了。于是就拿奖励诱惑我。“期末考到你们班前15名，以后生活费加50块钱啊”然后期末的时候，我就光荣的考到14名。然后初二下学期的时候板砖手机刚刚流行到我老家那，我特眼馋。我老子他大手一挥，你期末考试给我考到你们班10年一年，你老子我就给你买。果不其然，我又考到了第9年，于是有了人生第一个手机。”

“初三的时候，班上的学风特别不好，有一半人特喜欢玩游戏，那时候刚出来的游戏叫cf，简直让男生疯狂啊。晚上不睡觉，翻学校的强出去上网。班上的女生一多半都整天和这争，和那个闹，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看小说，那时候我还挺乖了。就是和另外的一个女孩谈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恋爱，说小也小吧，反正我初三那会还没签过人家女孩的手，说大吧，好像也说的过去。代课老师都知道，紧接着班主任知道，在然后我老子就知道了。他当时的态度很明确，你怎么玩都行，你别考不起高中，老子可没钱给你买，我在电话这头，骄傲的把头一扬，你看我期末给你考个全班前五回来，后面我做到了，他也没说什么阻止的话。”

“其实有时候我真怀疑我是不是他捡来的孩子，”家暴一本正经的给我说。

我撇了撇醉，“一边去一边去，你老子那叫明主。”

“高中以后，他更是没怎么管我了，每个月就标准的给我打钱，包括我中间换学校，开学报名，和那女孩分手，在学校打架被抓，人家态度就一个：你随意混，我不管你。就这样我就继续把高中给混了下来，不过由于当时初中我特别讨厌我们英语老师，所以就给我留下了祸根，导致我偏科很严重，英语成绩差到看不下去，在加上高中又没怎么好好学，高三更是整天就知道谈情说爱，然后第一年高中就没考上。”

“你看我老子他们，多洒脱，从我高三准备高考，到我高考结束，从来没见他们问过什么，和那些在高考考场外面等着的家长，简直是没法比，对吧？”家暴不知道手里啥时候多了一杯水，边喝水边问我。

我顿了一下：恩，确定挺过分。

他十分满意我的表现。把杯子一放又继续说了起来。

“当时一个宿舍全部都上了大学，就我一人没考上。我肯定不服气啊。当时还在家里，我老子他们也没回来，就打了一个电话，问我打算咋办，不行和他们一起出去打工吧，我就在电话这头没理他们，我听着我老子在电话那头说：现在出来也行，正好给我帮忙了，不行你开学去上一个职校，学个手艺，以后也养活自己了。”

“我没理他，直接就把电话给挂了。那个暑假的前几天，我是真的过的难受，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咋办。也没人管我，也没人问我。我就自己对着家里的天花板看了十来天。然后高三补课开始了，我什么都没问，搬了两床被子就到学校去了。然后学校补课没收费，我就拿着自己一点私房钱在学校过了大半个月，等我老子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在学校补课快20天了。当他知道我打算在来一年的时候，他也没说啥，然后电话挂了以后，他就打了一笔钱，在接着以后每个月都打一笔钱。直到我二次高考结束为止。”

“中间也没啥说的，现在想想就觉得简直和做了一场梦一样。说过就过去了。这一年的暑假我去了他打工的地方，他在那自己做了一点小生意，每天靠体力挣点钱。我去了倒是正好帮了他忙。大概给我老子帮忙抗木头，抗了大概半个月吧，再次期间成绩出来了，然后他也没咋说，就这样自己搞定了所有。7月初的时候，给了我2000块钱，说是当是暑假的工资，也当是你的奖励，自己出去玩一圈吧。”

“唉，我说，吴哥，你是不知道，这个时候我才看出来我老子他还是在意我成绩的。”

我头都没抬。“在意个鬼了，他估计八成是为了面子吧。”

也不知道家暴听没听到我说的话，他继续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就去了一趟青岛，那是我第一次了下水玩，真好。上了大学真好，后面紧接着我就上了大学，我老子他开始和以前一样每个月给我打钱，可是他那老木头哪知道，我得去电影院，我得去KTV我得去撩妹子，就他给的那点钱，等他钱我估计早饿子。然后我自己做一些兼职，写一些小软文挣点生活费，就这样持续到了大二。”

“吴哥，你是不知道。我老子他今年做生意赔钱，做不下去了。然后他每天出去给人家加班，一天挣不到200块钱。我这大半年都没问他要生活费，我靠着一点小聪明挣了一点钱，给我妈买治疗腰椎的枕头，给我妈买了一个新手机。可我就没给我老子买点啥，我这心里有点难受啊。我不知道我该买啥，当我这几天停下这个能挣点小钱的兼职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老子现在在干嘛？这大热天的他还在给人家加班。想想心里真不是啥滋味。”

我准备开口和家暴他说一下，这就是生活啊。

没等我开口，他就起身走了。

他走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眼里好像有泪花。

后面过了好久，我忘了是一天，还是两天。我收到家暴的短信。

“林哥，我拜托你一定帮我把这点破事帮我写出来，我自己晚上看看，我心情会好点。我现在心里很矛盾，我想我那老子能给我一点点建议，哪怕就只言片语也好啊！”

哦，这就是我的家暴。我的好兄弟，我形影不离的兄弟，我想或许你老子真的不能给你一点建议，但是这样不是更好嘛？

我想你迟早会有一天也成为一个父亲，那时候你就会知道：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儿子一起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