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牙在王埠口小卖部的木柜台外面,要了二两酒,木柜台上放着一大盘花生米,还有茶叶蛋和豆腐皮,但,花生米四个牙是不能吃的,因为他满嘴只有四个牙。茶叶蛋,豆腐皮又吃不起,唯一能吃又吃的起的就是一分钱一块的糖了。身上的花西装,早已经没有了扣子,西装里面的红毛衣也被老鼠咬了几个大洞。有人走到他身边说:
“四个牙你不知道现在是冬天?你比鳖还顶冻?”四个牙抬眼看那人正是卖烧饼的歪脖。他嘿嘿笑笑,然后把糖填进嘴里漱着,又斜眼看歪脖走远了。他才用冻肿了的手把嘴里的糖捏出来;“呸!呸!你以为你是谁?老子当工人的时候比你还牛!哼....”
四个牙喝完杯子里的酒,抬头看了看小卖部里面墙上挂着的钟表:快十点了,这风怎么还不停?真要冻死我?他蹬着三轮车自言自语的说着。刚到街上,几个城管便拦住了他“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不蹬三轮怎么活啊?”四个牙紧紧的抱着自己的三轮车哀求“松手!其中一个瘦高个城管,一把抓着四个牙的西装领子:“再不松手我把你嘴里的牙再踢掉两颗”四个牙听那城管嘴里吐出的这几个恶毒的字,吓的慌忙松开抱着车子的手,又迅速的捂住了嘴。他怕那城管脚上的皮鞋,突然用力的踢在自己的嘴上。四个牙捂着嘴,又想起了一年前到外地打工,被人骗到了黑窑厂。辛辛苦苦的干了一年,不但没有拿到一分钱的工资,反而被老板雇佣的几个打手,疯狂的暴打了一顿,满嘴的牙打的仅剩下四颗。四个牙瞅了一眼那瘦高个城管,这城管的眼神和那黑窑厂打手的眼神完全一样,都生着恶毒的光。“再不松手就再踢掉你两颗牙”这恶毒的话让四个牙听了更是恐惧,他倒退几步,心里打着冷战....
四个牙看着城管把自己的三轮车,放进了城管车里拖走了,他站在风里,左手紧紧的握着拳头,右手指着城管车远去的方向:“呸!你们这帮王八蛋!等着吧......”
“我没了三轮车,以后怎么吃饭?”他跌跌闯闯的走着想着;“对,那个独眼龙不就靠给人家送煤吃饭的吗?他能送,我怎么就不能?”他想到这,心里突然暗喜,迈着大步回家了。
“ 给人家送煤虽然比蹬三轮车累,但也算可以,每天可以挣三十或者五十,以后就不用再愁没饭吃了,”四个牙辗转反侧睡不着,越想心里越是甜蜜。“这样干上一年,我或许还能取个媳妇,突然,他又想起隔壁那个白天还给他笑的寡妇,“那个寡妇对我是不是有意思了?不然怎么会望着我笑?恩!我和她....她是寡妇,我是单身....我可以去找她给她说我对她的思念。不行不行!我如果去给她说了,她用力在我脸上打几巴掌怎么办?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要去说,”他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不行,我就这么去找她?我得找个借口!”两个对立的极端在四个牙的思想里挣扎着,月光透过那扇没有玻璃的窗户照进了他的茅草屋里。忽然他惊喜的叫起来:“有了!他拿起前天挂破的那条裤子,有点紧张,有点欢喜。“天这么晚了,你有事吗?”王寡妇,打开门问;“我!我的裤子挂破了,我想....”四个牙说话有些哆嗦。“哦!好吧!我帮你缝缝,明天你来拿可以吧?”王寡妇微笑着说。“我!我....!”四个牙想把在屋里想好的话,一下子面对面说给王寡妇,但是,他又没有了勇气:“我!我..我谢谢你了”然后转身走了。他回到自己的屋里,坐在冰冷的床上,看着窗外皎白的弯月,又用力的用鼻孔吸了两口气,他仿佛又嗅到了王寡妇身上的味道,如玫瑰和牡丹混合在一起的花香,被清风吹进了鼻孔。四个牙从未和女人距离这么近过,几乎面对面,王寡妇那皎白的如弯月一样的脖颈,还有那双温柔的眼睛,也是他一生没有见过的。他所见到的眼睛个个是冷漠的;蔑视的;骄傲的;恶毒的;----黑窑厂的老板,满街的城管,独眼龙,歪脖子,斜眼子....全长着一双如狼的眼睛。四个牙忘记了孤单,仿佛王寡妇已经和他睡在了 一起。他嘴角洋溢着甜蜜的微笑进入了梦想。
一大早,四个牙便起床,他的裤子昨晚王寡妇已经给他补好,今晨要他去拿,他想借着拿裤子给王寡妇说自己对她的思念。刚到王寡妇家门口,就见很多的人:“怎么了?”四个牙问:“王寡妇死了,昨晚被人那个了,然后又杀了她....”邻居说。四个牙听了心里又开始哆嗦起来:这色狼,太残忍了,太恶毒了,怎么抢我的女人,竟然又害死了她!我若前几天来给她说该多好!哎!哎!这该千刀剐的色狼,我若是捉到你.....”他心里像是猫抓的,难受的要哭。
四个牙拉着一车子的煤,走着想着那寡妇前天的那张可爱的笑脸。;如果她还活着该多好!她一定会答应我,四个牙想着走着竟然睡着了。,突然,“扑通”一声,四个牙拉着一架子车的煤掉进了坑里。他总算挣扎出了一条命,车子和煤被坑里的水淹没了。“倒霉!倒霉!我怎么会拉着车子睡着呢?差点把老子淹死,幸好是夏天,要是冬天..我一定会冻死”他一边拧着那件退了色的蓝汗衫,一边自己给自己说着话。
四个牙又没有了工作,他没有目标的往前走着,他要去找份工作,他要吃饭。去哪里找呢?自己还可以做什么工作呢?他又开始恨起自己爸爸的爸爸:如果我爷爷不生出我爸爸,我爸爸自然也不会生出我来,让我在这个世界上受尽苦难,”四个牙想到这,泪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四个牙走到一家医院的门口,看到很多和自己穿的一样破旧衣服的人走进了医院,他也跟着走进了医院,他问其中的一个:“你们这是....?”“我们是来卖血的!”那人回答“卖血?怎么还有地方要血?”四个牙问;“一管子血可以卖两三百呢?”那人瞪着眼珠子说。四个牙突然又暗喜起来;:“我当然也可以卖血了,我又可以有饭吃了,”四个牙看他们排队等着抽血,自己也跟在后面。“一管子血可以卖二三百?我以后再去喝酒就可以吃茶叶蛋了!嘿嘿!”他想着想着暗笑了起来。“呸!你斜眼子能去云南买个老婆,我四个牙也可以!”他又想起了那个平常总是嘲笑他的斜眼子,于是就瞪圆了眼握紧了拳头。
“ 老王?打二两酒,一个茶叶蛋,两张豆腐皮!”四个牙走到王埠口小卖部的柜台前仰着脖子说。这小卖部的老板是一个姓王的老头,大约有六十岁左右,黑红的圆脸,鼻子下面横着浓浓的胡须,一幅大眼睛架在高高的鼻梁上,他用手捏着眼眶,翻着白眼珠看了一眼柜台外面的四个牙。四个牙从西装里面的兜里掏出一张崭新的十元的钞票,扬起眉毛:“我有钱!”那个外号叫斜眼子的刚好也站在柜台前喝酒,斜着眼瞟着四个牙手里的那张十元的钞票:“四个牙!你小子发财了!竟然也吃起豆腐皮和茶叶蛋了!”“怎么?你能吃起,我四个牙就吃不起?你以为我会穷一辈子?”四个牙等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摇着头说:“我四个牙现在有的是钱,信不信?掏出来吓死你!”四个牙边说边从兜里一下子把卖血的钱全掏了出来,他握着手里一小叠十元的票子,在斜眼子眼前晃了几下,又迅速的装进了兜里,摇晃着脑袋走了。
到了初夏,四个牙突然说:“我也要去云南买个老婆”别人都以为他是在说大话,但,真的很久没有再见到他了。或许他真的去了,然而,又到了秋天,四个牙依然没有回来,于是又有人怀疑他死在了外乡。到了树叶快要落完的时候,四个牙突然又出现在了王埠口。但,却没有见他带着女人回来,并且脚上的鞋子也没了,两只脚上都套着塑料袋子 ,一走一拐的 。“四个牙!你不是去云南买老婆了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那个叫歪脖子的笑着问:“他奶奶的,老子又被骗了,钱全被骗光了,害的老子要了一路子的饭,一步一步的从云南走回来了,鞋子也全磨的没了底子。” 斜眼子站在一旁讽刺道:“你也想买老婆?你就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鳖样子?”四个牙气的怒眉竖 目,扬起拳头:“你...你竟然羞辱我”他想一拳把斜眼子活活打死,然而,斜眼子一把抓住了四个牙握着拳头的胳膊:“你这龟孙还想打我?”斜眼子叉开五指,啪!啪!啪!啪!用力的在四个牙的脸上打了四个耳光。然后转身走了。那一旁看笑话的歪脖捂着嘴笑的咯咯响。四个牙见他们走远了:“呸!有什么了不起!今天你打爷爷,明天爷爷也会打你!”
第二天,四个牙依旧来到了先前卖血的那个医院,四处瞅瞅却不见了那些和自己一样靠卖血生活的人了。他问医生:“今天怎么没有人来卖血?”以后也不会有人来卖血了”{医生说:“为什么?”四个牙问:“艾滋病!你懂吗?就是通过血疑传染的,以后再也不会有医院买血了”四个牙听完医生的话,慢慢的转过身,无力的迈着两条腿走出了医院。
风吹起地上的雪,如同一层层的薄雾飘来飘去,很多的下岗工人聚在一起踏着积雪在大街上游行,他们拉着横幅喊着口号,四个牙也挤进了工人的游行队伍,同那些已经失业的工人一起喊着口号;“我要吃饭!我要工作!”他以为这样喊下去就会有饭吃了,就会有工作了,以后的人生就会阳光明媚了。过了两天,那些游行的工人都散了,四个牙依然没有任何的改变,他依旧穿着那件脏兮兮的花西装,嘴里的牙仍然没有多出一颗。
“怎么办?怎么办?”四个牙像寂寞的狮子在旷野里寻找伴侣一样,寻找着--“吃饭”这个问题的答案。突然,他脑子里出现一个让他恐惧的字“偷”!“天啊!我怎么会想起去做贼呢、?我爸爸的爸爸也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他又摸了摸自己饿的咕咕叫的肚子,;“我干了!”饥饿给了他做贼的胆量。一次;两次;两次四次.....四个牙居然没有失手一次。成功的喜悦让他忘却了惧怕,
四个牙又可以去王埠口的小卖部喝酒了,他摇晃着脑袋,大踏着步子走来了,依然是要二两酒;一个茶叶蛋;两张豆腐皮。斜眼子在一旁瞪着眼看着他,一口一口的;有滋有味的嚼着豆腐皮,他那一只天生就斜了的眼渐渐的红了;“你从哪里搞的钱?”斜眼子问;“想知道你?我就不告诉你,你就羡慕;嫉妒;恨我吧!”四个牙说着吃着,摇晃着身子走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王埠口街里的四个牙,成了这条街上的一道风景。街坊邻居聚在一起便会议论他,研究他:“四个牙从哪里弄的钱?,总是花不完”,“看他这些日子高兴的如同得了个外甥”邻居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正在议论,突然独眼龙大踏着步子走来了:“周口就这一巴掌大的地方,他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能瞒得住吗?我昨天就知道了”斜眼子仰着脸问:“他做了什么丑事?”“他的钱是偷人家的东西换来的,”“真是这样?”独眼龙有些怀疑。“我怎么会骗你,我昨天去南街菜市场买菜,恰好见有人追他,他拼命的跑,那追他的人说四个牙偷了他的两条鱼”
正说着,四个牙捂着半边脸走来了,额头上流着血,“四个牙!你是不是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被人打了?”独眼龙远远的指着他问;“哪个偷人家的东西了?你怎么血口喷人?”四个牙捂着被人打肿的脸辩驳。“你还不认,我昨天明明在市场里见人追你,”
四个牙低声走着说着:“拿了两条鱼,怎么算是偷.?...”这天夜里四个牙便被警车带走了。
四个牙的双手被拷在椅子上,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圆脸短下巴穿着警服的胖子,面色蜡白。一左一右又坐着两个年轻的警察,一个是小耳朵,一个是短脖子,一个手里握着木棒,一个手里拿着绳子,这两个警察也是铁青着脸,如同黑窑厂的打手眼里冒着凶光。四个牙早已吓的浑身发抖,他耷拉着眼皮不敢正眼看他们。“交待吧!四个牙!”那个胖子冷笑着说
“交待什么?四个牙迷迷糊糊的回话
“你做了什么就交待什么”
“哦!我昨天在菜市场偷了两条鱼,前天偷了一袋子红薯......”
“谁让你说这个?”那个胖子瞪着眼喝道
“那你们要我交待什么?”
“交待你杀人的事”
“杀人?我连只鸡子都没敢杀过,哪里来的胆量去杀人”四个牙头上已经吓出了冷汗
“我杀谁了?谁让我杀了?”
雪正紧,王埠口那条弯曲的街道早已染成了白色。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的脚印,很快又被飞来的雪掩盖了。独眼龙紧着步子跑到小卖部的门口;“四个牙今天要被枪毙了!他喘着气说着。正在柜台前喝酒的斜眼子放下酒杯:“四个牙今天要被枪毙了?他做了什么恶事?”“谁知道?去看了才会知道!”
四个牙被捆在囚车上,背后插着一块亡命牌,上面写着几个血红的大字“强奸杀人犯”四个牙抬眼望去,囚车下,挤满了人,他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歪脖,独眼龙,斜眼子,他们仰着脸瞅着四个牙,四个牙垂眼看着他们,今天他们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恶毒,没有了蔑视,没有了狂傲,四个牙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温和,温和的就如王寡妇的眼睛。
他想对着独眼龙;歪脖;斜眼子‘大声喊:“冤枉!”然而,自己的嘴已经再也无法张开了。他想说自己没有杀王寡妇,他想说的很多很多,但,已经没有了说话的机会了。四个牙又想起了那个短下巴的胖警察凶狠的目光“你没有杀王月鹅,你的裤子怎么会在她家?铁证如山,你还狡辩?”裤子?铁证?这几个字连在了一起,让四个牙听的胆战心惊。“如果,那晚我不去王寡妇家让她给我缝补裤子,强奸杀人的恶名今天怎么会落在我的身上?”他正想着泪掉了下来。仿佛又看见了被吊起来严刑拷打的自己。
“ 死了也好!死了就再也不用发愁吃饭的问题了,死了也许就可以去另一个世界见到王寡妇了,把那晚我想说却一直没有机会说的话说给她了,也许,只有她才能证明我是清白的,....”四个牙又想起了王寡妇温柔的眼睛和她那甜甜的笑,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