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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九月的前半段都是阴雨天,临时起意赶紧搬家。先寻寻觅觅找搬家公司,周三中午刚把APP下载打开对照清单盘算价格,没几分钟,电话打进来:先生,如果您有搬家的需求…….好家伙,信息社会就是狠,手指一点信息就来。
从两百公里外的老单位把破烂家当都弄回来,心里一直觉得这事儿很烦躁。这里面既有对搬家本身的繁琐想象,也可能有搬家意味着彻底离开的惆怅。但该做的事早晚得做,思量再三,老往后拖也无必要,反而影响结算,不如早死早投胎。于是当天晚上就约了搬家公司。
周四中午出发坐高铁回老单位,大部分要紧的东西早已蚂蚁搬家小车弄回,剩下杂物收拾一下,很快就搞定。傍晚又叫师傅把空调油烟机拆下来,乡下老人说都可以用。确实都可以用,我平时不喜欢用空调,能用风扇尽量不用空调;油烟机更不必说,自从装上就一次都没用过,连面条都没下过一次;用得最多的洗衣机本想不要,后来想着扛回去扔乡下洗窗帘吧,反正叫了搬家公司,也不差这一点。这么一想,可搬可不搬的东西,就都搬吧。
提前约了老葛周三晚上吃夜宵。两个人街边坐了坐,一盘烤鱼,一盘花生,每人两瓶啤酒,䋈䋈叨叨消磨到十二点。二十三年前他和我一前一后毕业,先在水上后到岸上,又在同一个办公室、同一个宿舍生活了一段。他走时我们分别担当同一部门的不同科室,性格相近彼此了解合作无碍。我们都是被时代卡住的一批人,他因政策原因不能提升,只好走人;我则留下来,一路行至无路可走。
如今环境变化、角色转换,物是人非之间,给自己带来很多忐忑。难得坐下来跟老葛聊聊工作、生活和孩子,他经历过我眼前的一切变化,知道我此时的复杂心态,也无任何顾虑。他儿子今年大学毕业,考了政法大学的研究生,也很有经验可谈。聊起过去单位的事,有一些解密闻所未闻,此时尽可付诸一笑。而我,原本没有意识到,这搬家离开的前夜,跟老葛对坐也许是最好的安排。过去二十多年里,可能只有老葛始终贯穿在我的人生附近,始终保持着一点距离,却随时可以坐下说话。
周五早上七点,J哥过来。我走之后,J哥接替。但我走之前,曾坦率跟他讨论:你时间到了,接任自然而然,只不过此后形势艰难,我固然承受不了,对你来说压力也很大,甚至我都不知道是喜是忧,希望你早日轻松一点。后来情况不出两人料想,且短期内亦无从改变,只能暂且忍耐。与我相比,J哥有时还算豁得出去,可形势比人强、苦处无从说,只能寄望时间改变一切,也许两三年后能有改观吧。J哥其实比我小,但兄弟们都叫他J哥,我当然直呼其名。我只反复提醒一句:保重身体。
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自己要做什么样的人。我很庆幸自己在很年轻的时候,虽然不知道出路在哪儿,但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样的人。无论如何,我不能成为一个自说自话、自以为是、自鸣得意和推卸责任、嗜好表演的人。我很庆幸自己,最终没有成为自己所讨厌的人。而且我还要感谢那些所经之事所历之人,感谢若干年后成为我们桌上的谈资,那些回望当年你知我知、不可或缺的时光密码——无论我们身在何方,只要开启这个密码,往事必将喷涌而出,感慨一时欢乐无限。
J哥走后,公开在群里跟兄弟们说了我搬家的事。正好上午有会、大家有空,于是都来转转,场景就变得有些怪异:搬家公司的三名工人辛辛苦苦忙上忙下,我们几个男女老少在搬空的卧室里围站一圈,典型的不帮忙还添乱、光说话不干活、三个和尚抬水吃十个和尚没水吃。因为正在装车,房里没水没座没空调,大家只能站着干聊,剩一个电扇在上车前还能向着大家转悠一会,做出最后的奉献。聊到最后,工人穿过人墙把电扇也拎走了。
散吧,终有一别。
工人装车完毕、绝尘而去,他们将在下午两点送达我的人生下一站。最后一次冲了个澡、关窗锁门下楼,还是有三个小朋友留下,一起吃了便饭,开车送到车站。事后想来,这三个小朋友是暂时工作已经调整离开所以略有空闲的孩子,也算妥贴得当——那帮办公室的兄弟们实在太忙,诚不愿打扰他们,希望真的空闲下来有时间再聚吧。
如此离开,一切尚称顺利,意味着这个城市我再无家当,只待下次财务结算一了百了。
又想起,整整二十七年前的八月底,有一日我从长江中游顺流而下,懵懵懂懂在那城市靠岸。那时正是午夜时分,自西往东路过今日之长江路,望见街道狭窄灯光昏暗,心头也是摇摇晃晃。逗留久矣,不如离去。
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