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课间操的当儿,邓阿姨会抽空去侧门旁,那里长满了金银花。顺着藤蔓,扶起一条,手轻柔地吻过,一朵朵的花,铺满手心。她满意地捧进教室,像呵护她的学生一样。我见了,笑望她道:“您是花痴。”她听了,呵呵笑:“是啊,花痴。”熟悉邓阿姨的人知道,她家中有一方花圃,她说,我闲时打理花圃,农忙时,仍然打理花圃。农活儿,我是不大会做的。花圃,是她的情趣所在,跟一般中年人比,她多了些任性,这种任性,我理解为痴。说完,又闻她爽朗的笑声。是的,我晓这味儿,一个爱花成痴的人儿,花是她的世界。心中,开满了花;所见,都是美好。
说到痴,我联想到自己做的梦。
近期,我入了一个梦——红楼梦。梦中,印象最深的字,便是“痴”!宝玉痴缠“情”,黛玉痴迷“泪”,宝钗痴恋“贪”,熙凤痴狂“权”……你有你的痴,我有我的痴,没什么好不好的。这痴,新潮点儿说,是执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一个人的执念,就是他的特质。与众不同的特质。
红楼梦开篇诗曰“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因作者写的“痴”,让我也变得痴,痴痴呆呆,误入痴途。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痴尽则空。
入梦,总被这种大彻大悟的“空”纠缠。
看繁华落尽,是空;看情爱尝尽,是空;看贪恋权贵,终究空;看事事顺意,仍有空;看痴梦不成,是空;看所望无门,是空;看穷尽一生,结果空;看命撒人世,此生空。这空,掏尽了我的思想。既然,最终是空,又何必填满这过程?
这梦,越发入得深。《红楼梦》是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千古奇书。其中又以“黛玉葬花”最为经典。这段,我品了品,赏了又赏,一把鼻涕 一包眼泪,也算她葬花,我哭丧了吧。那日,是芒种节,现在人不大过芒种节,在古代,芒种节又可叫女儿节。那时有这种说法:芒种过后,便是夏日,众花皆谢,花神退位,所以人们要祭送花神,为花神饯行,感激花神给人间带来的美丽和呵护。也喻女儿们,青春已逝,所以祭奠。那日女儿们,早早起床,梳洗打扮,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彩旗,都用彩线系了,每一棵树上,每一枝花上,系满了这些物事。而这个时候,唯独不见黛玉。这热闹,她看不见,这一地的花啊,她如何不疼惜?那小小的纱袋,如何装得下这满地的落花?弱柳扶风拾花,娇花凋零葬下。那一首《葬花吟》,不正是她痴人说的梦话?与“黛玉葬花”相对应的画面,是“宝钗扑蝶”。说是众姐妹都在过芒种节,唯不见黛玉,宝钗便寻她。途中,却见一玉色蝴蝶,宝钗兴起,拿出香扇,几番扑蝶。只见她,体态丰盈,娇汗微渗,一扑一追,美妙绝伦。“黛玉葬花”和“宝钗扑蝶”,呈现出两种不同的美,是两种生命的形态。黛玉所感和宝钗所见,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点儿。而我,又固执地追从着黛玉。
这世间,最美的是什么?肉眼可观的是花。(自然,钱是极好的。此处我不辩论。)花开荼靡时,又是最悲日。香消玉殒,一缕芳香留不住。这世间,最美的是什么?用心感受的是情。情和欲不同。宝玉是用情最深,最会用情之人。与薛蟠、秦钟之流不同,他懂得欣赏有情之人,也最会欣赏有情之物。他的欣赏是高雅的、纯洁的;而薛蟠、秦钟之流,多有亵渎之意,也是最不会用情之人。我认为,情和欲,实则是对立之面。最会用情,最懂情的人,却看破红尘,遁入空门。
这样美的花,这样深的情,凋零去,散尽了,人生可不就是个“空”吗?今早,晨阳还睡在云层里,我便一路小跑来上班,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穿过城中村,爬上小堤坡,正待我长发飞扬,胜似梅超风那般时,却撞见满坡的鹅黄嫩绿。停下匆忙的脚步,按下手机的“拍照”,这美好,我希望永久留下。心,可悲观淡然;行动,却激情飞扬。二者,相互结合,不正是宝黛的完美的融合?做到“入世”的“离世”,个人的世界,恰到好处。
我是痴人。我痴迷这世间美好的东西。人性的善良,优秀的品质,言谈之中的真诚,孤独中的陪伴,好看的花,清脆的笑声;我也不是痴人,我没有占为己有的狭隘,也没有繁华落尽的悲哀。我终于明白,痴到尽头,即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