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广场旁的马路牙子上哭了很久,抬头眼泪连串掉下,低头打湿洗得有些泛白的牛仔外套上,耳边是广场舞大妈们富有节奏的背景音乐,易喉咙里噎着一口气,像哮喘病人一样难以自在的呼吸。人生在命运的捉弄面前,终究还是太小太小的一个。
以前总以为,爱心筹里那些惨绝人寰的家庭都离得我们很远很远,可今天易才知道一个月前,父亲从高空脚手架上摔下来,生死未卜,就算是生,将要面对的是高位截瘫,家里是赋闲在家的母亲还有一个脑瘫需要治疗的弟弟。于旁的人,就已经足够震颤;于易,二十岁出头,女生,她的天塌了,字面意义上的天真的塌了。发起了众筹,把自己的伤口血淋淋地撕开暴露在最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面前,呼吁好心人伸出援手,可这钱哪,钱却怎么凑也凑不够,这是第一步,接下来呢?接下来怎么办?弟弟怎么办?自己怎么办?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啊!她直直地深吸一口气,埋头在膝间,像是挂了千斤的重量,怎么也抬不起了。随着年纪增长,易本发觉到平凡的世间有世俗的快乐,吃一个烧饼时的芝麻香,早上醒来的第一缕阳光,菜市场叠放的迷人的果蔬摊位。可这世间的温柔里隐匿着令人窒息的痛苦,钱怎么凑也凑不够,接下来呢?接下来怎么办?弟弟怎么办?自己怎么办?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啊!
小说和电视剧里的场景在之前的易看来简直就是无中生有,可时间长了,越来越觉得人情味儿全在里头,在世间逃啊逃,不过是从一个指头穿到另一个指头,像自大的孙大圣,自以为天下无敌,却逃不过如来的手掌心。这样讲不免悲观,可怎么逃却也逃不过命运的枷锁,贝多芬说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可是易啊,易的喉咙不知道被谁掐的死死的。
“要是爸爸死了就好了,要是弟弟死了就好了。”易被这一晃而过的念头吓了一跳,死,一个冰冷带着凛冽寒光的字在她的心上划过,汩汩的血从心里喷薄而出,像比赛一样冲出心脏。这样流好啊,手上没那么凉了。宏大的道德却像一把达摩克斯剑,明晃晃,直直地悬在正当头顶,易的头皮有些发紧,脑子里有点乱乱的电流胡乱地窜。
已经哭了好久,身体有种被抽干的感觉,手掌和脚趾软绵绵的,像魂灵忽地被抽空,她站起来,一个趔趄后勉强站起来,“还是要过啊,日子还要过下去。”她喃喃地说。漫无目的地走,对,她还要去医院,给妈妈买饭;她还要去工地,拿爸爸的包裹;她还要去家里,哄年幼的弟弟。可想着想着,她的脚步慢下来了,她想置身事外一会儿,哪怕就是那么一会儿就好,享受一下世俗无端的漫无目的虚度地快乐。
易踢着脚边的石子,就静站在那儿,深吸一口气,有点儿夏天特有的闷热的汗味,带着隔壁面包店里甜腻的味儿,马路边扬起来的尘土味,烧烤摊腾起的烟雾气,她闭上眼,简直产生了迷恋,不忍心睁开。可她还要去医院,给妈妈买饭;她还要去工地,拿爸爸的包裹;她还要去家里,哄年幼的弟弟。对啊,对啊,又慢慢地往前走了两步。
可是父亲、母亲、弟弟、钱,她都得想,她呢?他自己呢?她 易的命呢?被扼在命运的手里,不能动弹。
“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近乎神奇的念头一闪而过,她的脚步急急地往马路边赶,红灯闪烁的灯光还有十秒,十秒冲过去,就让车压死自己吧,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被街道的石桩绊了一下,黄灯闪烁,在回过神来已经错过了。一股气缓缓地从易的口里呼出来,颇有一种捡了一条命的感觉。钱是怎么凑也凑不够,接下来也还是不知道怎么办,弟弟的问题又不是现在开始的,自己能怎么办,没有办法,可还要活下去!
她加快了脚步,她要去医院,给妈妈买饭;她还要去工地,拿爸爸的包裹;她还要去家里,哄年幼的弟弟。得意须尽欢,人间是不值得,可是父亲值得,母亲值得,弟弟值得,自己也值得,就算卑微地活着,也要活下去才能知道这世间有多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