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陶渊明——字元亮,别号五柳先生,东晋末的杰出诗人、辞赋家、散文家。他是中国第一位田园诗人,被誉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田园诗派之鼻祖”。其作品善以白描及写意手法勾勒景物、点染环境,意境浑融高远又富含理趣。语言精工本色,朴素真率,笔调疏淡,风韵深厚。他的这首《饮酒·其五》是历来为人称道的名篇,描写了诗人归隐后悠闲恬静的隐居生活和心境。全篇以冲淡清远之笔,描写田园生活、墟里风光,为魏晋诗歌开辟了一个全新的境界。诗中描绘了一个身处喧嚣世界,却能保持内心宁静的隐士形象,让我感受到陶渊明以“出世情怀入世”的独特见解和精神追求。
首先,“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一句,生动地描绘了作者虽然身处喧嚣、污浊的人世间,却能够保持内心宁静,不受俗世烦扰影响。接着“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一句是说为什么会如此悠闲自在呢?因为只要“心远”,无论身在何处都能实现心灵的宁静。“心远”是远离官场,更进一步说,是远离尘俗,超凡脱俗。作者在这里无疑排斥了社会的主流价值追求。可是作者又从哪里去找这样一种精神寄托的地方呢?这就牵涉到陶渊明的哲学思想,即“自然哲学”。它一方面强调自耕自食、俭朴寡欲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重视人和自然的统一与和谐。在作者看来,人不仅是在社会、在人与人的关系中存在,而且,甚至更重要的是,每一个个体生命作为独立的精神主体,都是面对着整个自然和宇宙而存在的。也就是说,人的生命是自然的一部分,只是由于人们把自己从自然中分离出来,在虚幻的、毫无真实价值的权位、名利中竞争、追逐不已,生命才充满了一得一失喜忧无常的焦虑与矛盾。因此,作者主张完美的生命只能在回归自然中求得。
接下来四句通过对幽静雅致的自然景物的描写反映作者隐士生活悠然自得的心神状态,为作者展现了一幅悠然恬淡的自然景致。诗中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按古汉语法则有两种解释,一为“悠然地见到南山”,二为“见到悠然的南山”。因此这“悠然”不仅属于人,也属于山,人闲逸而自在,山静穆而高远。在那一刻,似乎有共同的旋律从人心和山峰中一起奏出,融为一支轻盈的乐曲。情与景在这里达到高度和谐的“天人合一”之境。这两句以客观景物的描写衬托出诗人的闲适心情,是千年以来脍炙人口的名句,为历代的文人墨客所推崇。“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这两句是景物描写,具体写出了诗人所见到的南山景色:在夕阳淡淡的余晖中,山色幽明相间,鸟儿结伴还巢,为读者展示了一幅淡然的自然景象。这时我们隐隐可知诗人不光在勉励自己“还”,含蓄寄托了与山林为伍的情意,还在规劝其他人。两句虽是写景,实是抒情悟理。这种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精神境界,让我们感受到了作者对于人生的深刻思考和领悟。作者认为,人生的真正意义在于与自然和谐相处,追求内心的平静和满足。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实现人生的价值和意义。
最后二句“此中有真意,欲辨己忘言。”以含而不露的手法,揭示人生“真意”,点题作结。这里的“真”就是“自然”。(《庄子·渔父》云“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穷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浴”。)“真意”就是“自然意趣”。“欲辨”,而又“已忘言”,到了“得意忘言”的地步,“真意”流荡于诗人的胸中。也就是说,从大自然得到启发,领会到人生的真谛,但这是无法用言语表达,也无须用言语表达的。
综观全诗,用语朴素自然、精练传神、含蓄蕴藉,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大自然景色的赞美之情,诗人通过赞美大自然的清新、美丽来否定封建官场的污浊与黑暗。根据这首诗的背景我们可以了解,诗人并非心甘情愿退出官场,而是在门阀士族的倾轧排挤下退出官场的。诗人在青年时代就渴望能为国家建功立业,而仕途又遭到挫拆,报国之心未酬,所以,在归隐之后,仍然关心着“人境”。诗人表现出来的悠闲自在,但并非全然的淡然忘世,而反映出诗人“入世中出世”的超然情怀。从艺术表现来看,作者在观照万物和体悟人生的过程中,达到主客浑融、物我合一的艺术境界,被王国维称为“无我之境”(即主观情感与客观物象妙融无痕,浑然天成),不愧开魏晋一代诗风的大家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