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上传来的鼾声,在凌成三点被安静空旷的房间放大到一种恐怖的程度。 像是呼吸道正在饱受战争的蹂躏,被压抑的渴望自由的难民发出的怒吼。而躺在卧室床上的她对这“怒吼”只能苦笑的开大耳机里音乐的音量,呵呵,徒劳。
不明来源的白色灯光 ,映在她面前的墙上。对于那面墙在她结婚前看房子时就有种想法,那时他牵着她的手,第一次来到这间被他们命名为“家”的房子。那时他兴奋的对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像个孩子一样对她说着这里放书柜、那里摆张躺椅。要有落地窗、还有一张他们都喜欢的榻榻米。她说,这面墙离床太近,她半夜醒来会感到害怕。她想要在墙上挂一幅画,梵高的《第一步》。他为她跑遍了市场,可结果带回来是让她苦笑不得的普基廖夫的《不相称的婚姻》。他说她会很像画里的女人那样在神父面前,被她的父亲“交”到他手里。她只是笑....傻傻的笑着他的傻。
最终她没有挂上他买的画,而现在,惨白的墙面上只有三条黑色的痕迹,她清晰的记得他发了疯似的扯掉墙上她母亲亲手贴的“囍” 字时留下三条黑色痕迹时的情景。他说日子过不下去就不要过了。掀翻了那张躺椅,猫被吓的跳上了凌乱的榻榻米。他踩着地上散落的书,愤怒的盯着她。她看着那个眼神,那个为她带上戒指的男人的眼神,那个眼神哪有什么爱,更没有他对这段不长的婚姻的不舍。她只是笑...冷冷的笑着他的冷。
回忆到这儿时,她不禁的蜷起了腿。侧眼看着身边的床上空着的地方。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妥协:在他决定不在与她共枕后,她没有独占这张床,始终待在自己的位置,“不敢越雷池半步”。说来可笑,他躺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可以入侵他的“领地”,直到他开始求饶,老婆,我要掉下去了,快拉我一把。那副样子真的很可爱。她只需要轻轻的一推,他就会跌下床。可每次这个时候,她都会把他抱住。抱的紧紧的,就好像他不是掉下床,而是悬崖。可现在,她抱着的只是一个抱枕,像是抱着个救生圈,坐在独木舟里。抬头看着悬崖上面无表情的他。
“离了吧趁年轻。”这句话像是刻在她的耳朵里。衬着这个声音的还有闺蜜那副担心的表情。她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结婚时是赶紧结趁年轻,到了离婚还是要趁年轻,她想陪他的不只是自己年轻的时候,答应他的求婚是因为她爱他,是想让他一辈子都感受她的爱。我还这么年轻,怎么就要收回呢?可是.....她看着床头柜那几张纸,什么是爱呢?是各取所需还是互相奉献。是固执的展示自己的伤口强硬的需要补偿还是忍痛雕刻着自己让对方更欢喜。她记得奶奶家的墙上有着一张掉了颜色的“囍”字,她知道如今泛白凋零的纸张当初是怎样的艳红刺眼。小的时候她以为大人们忘了收拾着个刺眼的垃圾,可当她伸出手时却被奶奶喝止,不能撕。除了这三个字,奶奶没有任何解释。她现在才明白,根本不需要解释。那!才是爱!
可是我们要的是什么爱?世界上只有极少数物种会结成终生伴侣,为什么只有人类这么草率!同样是因为“需求”,为什么只有我们的需求那么的难以满足?她告诉过他,他认为的她的错,她都会改。他也告诉过她,给他时间让他为她改变。可是我们都做了什么?是被理想中的爱恋所宠坏才看不惯那些瑕疵,还是本身就没有做好准备为那份信仰奋不顾身。不知道....有时候简单到两人相视时不觉的傻笑,有时候复杂到再多的解释还是被对方误解。
她忽然懂了,可能我们怀疑的不是对方是否是自己的那个唯一,而是怀疑我们自己。而婚姻,这个可笑的道德契约不只是依赖,也许更多的是利益之间的扶持。
鼾声停止了,他站在门口看着她,她指着床头柜上那几张纸,说:“离婚协议,我签了。”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放佛听到了被压抑的渴望自由的难民发出的怒吼,终于得到了自由,可那真的是自由吗?他转身时她说:“那幅画叫《不相称的婚姻》女孩旁边的老人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即将成为她丈夫的人。”
她侧过身,背对着他,闭上眼睛,那个“囍”字,那个白色,刺得她流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