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紫烟醒过来的时候,她一把抓住地煞门主长孙子谢的手:“妹妹!妹妹在哪?”
“放心,她没事,我已经派人把她送回宗主那里了。”
长孙子谢相貌平平,身材平平,如果不是一撮胡须挂下巴上,你也许看不出他刚过了不惑之年,更看不出他会是九煞门的二把手地煞门主。
暮紫烟再次躺在床上,这里并不是九煞门,这是一间客栈,长孙子谢看得出暮紫烟的心思,解释道:“囊子劜师已经去了长安,宗主派我们前往长安。”
“他兄长就是左贤王?”
长孙子谢点点头。
对左贤王来说,有这样的兄弟可不是一件好事。
一山难容二虎,对于王位继承人来说尤其如此,自古兄弟相残,父子反目,发生在王室并不少见。
三更,长安城西城墙上,巡逻的士兵刚一走过,墙垛上突然出现一排飞爪百练索,飞爪的另一端,外城墙上,挂着一排黑衣人,他们如同蛇游石壁般轻快矫健,一眨眼,全都爬上了墙垛。
囊子劜师敢进长安,不只是对自己的武功和智慧有自信,更重要的是他有一百零八死士。
这一百零八死士,囊括了中原、西域和匈奴的各路高手,他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是囊子劜师给了他们重生和财富,加入死士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时刻准备再死一次。
左贤王府,空荡的大殿,左贤王且莫甘手拿竹简正研习汉文古籍,一阵异风吹过,古铜灯的火苗晃动了一下。
且莫甘放下竹简,抬头对着大殿屋顶的黑暗深处道:“既然来了,就请下来吧。”
黑暗中飞出一白色东西,那是一柄铁扇,是囊子劜师独有百叶铁扇,铁扇直取且莫甘的头颈,且莫甘要是不躲,那么一眨眼的功夫,这脑袋可就不属于这身体了。
且莫甘没有眨眼,也没有躲,脑袋还在他脖子上,那是一道金色的飞刀从且莫甘身后发出,将铁扇硬生生挡了回去。囊子劜师从房梁上飞旋落地,接住了百叶铁扇。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谁将阿骨的进贡路线卖给了九煞门,”囊子劜师看了看且莫甘身后的暮紫烟道,“这么看来,倒是不用去猜测了。”
“的确是我。”且莫甘回答道。
“你从什么时候投了靠九煞门?”
“从我来到长安,朝不保夕的时候。”
“我以为以左贤王的能耐,不需要求人庇护。”
“如果只是想像一条狗一样活着,自然不需要。”
“这么说,你不止是想活着?”
“当然。”
这世上有多少人只是单纯地想活下来,囊子劜师笑了:“我以为你不喜欢权力。”
“只有没经历过的人,才会说不喜欢。”且莫甘道。
“我懂。”
“你不是质子,你不会懂。”且莫甘轻描淡写道。
囊子劜师看着且莫甘:“我不管你是什么理由,害了阿骨,就必须偿命。”
楼下突然响起刀剑声、喊杀声,且莫甘看了看屋外的烟火,对囊子劜师道:“恐怕不只是为了阿骨吧?”
囊子劜师没有答话,手中的铁扇腾空而起,暮紫烟没待囊子劜师发出第一招,已经主动攻了上去,两人不是第一次过招,对方的武功路数基本已经了解,囊子劜师接了暮紫烟三招,冷哼道:“温柔六刀我早见识过了,还要来送死。”
囊子劜师说着一式倒撩浮云,翻身越过暮紫烟头顶,扇叶划过暮紫烟左肩,暮紫烟滚落在地,囊子劜师收起铁扇,侧身对着地上的暮紫烟,正面对着且莫甘道:“怎么,九煞门就派了这么一个不中用的来保护你。”
正当此时,几位黑衣蒙面人破窗而入,手持滴血长刀站在囊子劜师身旁,他们都是自己的死士。大殿里空气如同死寂,双方谁都没动一下,突然囊子劜师的铁扇“唰”一声打开,这刺耳的声音打破了死寂,黑衣蒙面人同时抡起长刀朝且莫甘砍去,且莫甘自始至终都没有站起身来,就在长刀离且莫甘不到三尺,却听一阵爆破声响,青烟散尽,但见长刀和他的主人都齐刷刷截成了两半,青烟尽头,是手持竹剑的地煞门主长孙子谢,长孙子谢的眼睛直直盯着囊子劜师。
囊子劜师是跟长孙子谢过过招的,上次长孙子谢能三招内将暮紫烟救走,这次即使自己有一百零八死士,恐怕也捡不到几分便宜,囊子劜师是个明白人,不划算的生意不会做,他愤愤不平地盯着眼前的三人,不甘心地转身跃窗而去,直飞过对面屋顶,天空响起霹雳信号弹,黑衣人像失去依附的灵魂纷纷飘过墙头,四散而去。
“九煞门,九煞门!” 未央宫前殿,文武百官站立两旁,低着头,皇帝“啪”一声狠狠拍在龙案上,“胡恮欢,你主查洛阳古道行刺的时候,说是九煞门已被彻底清除,为何劫贡马的人又是他们?”
胡恮欢咣当一声跪下,匍匐着身子:“回……回陛下,长……长安城的九煞门人及其同党,的……的确被清除干净……只……只是没想到……他……他们会到塞外……”
“没想到?”皇帝最不喜欢听的就是这种连理由不太像样的理由,“我要你的‘没想到’有何用?来啊,把胡恮欢拖出去,砍了!”
“陛下饶命——微臣知罪——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胡恮欢死劲磕头。
朝堂上的气氛顿时凝重,丞相曹光礼提袍上前,跪倒在地:“胡恮欢办事不力,该杀!”
众人一听,这曹光礼是火上浇油啊,劝阻不说反倒顺着皇帝的意思,朝臣议论纷纷。
“老臣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曹光礼道。
皇帝情绪稍有缓和,挥袖道:“讲。”
“谢陛下!”曹光礼道,“虽然此次胡恮欢办事不力,有失职之罪,但看在其在朝七年,也替朝廷做了不少事,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望陛下从轻发落。”朝堂众人跪倒在地,附议。
朝堂众人附议,多数人并非为了胡恮欢,而是一种朝堂生存法则,希望将来有一天,自己犯事后,有人帮着求情,法不责众,皇帝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迁怒所有人。
皇帝当然可以一意孤行,但是曹光礼的话说得也够明白,胡恮欢办事不力,是失职之罪。失职之罪,罪不至死,如果办事不力要被砍头,恐怕再没人甘为朝廷出力。
皇帝沉默片刻,道:“除去胡恮欢朝冠,撤廷尉职务。”
“谢陛下不杀之恩,谢陛下,谢陛下……”胡恮欢额头都快要磕破了,转瞬间,经历了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的交替,自古伴君如伴虎,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
胡恮欢被侍卫带下去。
“一千匹骏马,难道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不成?”皇帝仍然对贡马被劫一事耿耿于怀。
曹光礼回禀:“沿拉哈河往上是楼兰,可据老臣查探,楼兰忙于内乱,无暇他顾,贡马并不在楼兰。”
“此话怎说?”
“微臣最近翻阅了各国地图,在楼兰和匈奴交界,有个叫葛尔滩的内陆湖,那里湖面方圆十里,深数十丈,若想容下一千匹骏马,完全不成问题,而且……不巧的很,那里正属拉哈河上游。”
“葛尔滩?”皇帝品味着这个名字,很是生疏,“这葛尔滩到底是谁的地界?”
“葛尔滩原属古楼兰,后草原干枯,楼兰往南迁都,葛尔滩就成了一个无人管控的地界,匈奴老单于在几十年前曾派兵驻守葛尔滩,直到上次匈奴和大汉开战,葛尔滩的驻军被撤离出来,从此就是个空巢,如今葛尔滩到底是谁的地界,已经说不清,据可靠消息,葛尔滩三年前再次有军队驻入。”
“三年前?”皇帝寻思着,几日前西门念月曾和自己聊起过,武威郡抓壮丁,三年未归一事,玉门关戎役抓壮丁历朝皆有此事,虽说正卒一年戍卒一年,但由于招兵和训练都比较困难,所以有的地方戍卒多年,皇帝也是知道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听曹光礼这么一说,皇帝多了一个心眼,恐怕这不只是巧合,“朕听闻,武威郡抓壮丁,三年未归,你去看看这事是否和葛尔滩有关,另外,限你三个月,查清贡马和葛尔滩有关事情,既然有驻军,那些人、粮草、兵器,又从何而来?”
曹光礼领旨。
皇帝继续问:“匈奴最近有何动静?”
御史大夫谢栾出列,回道:“匈奴本月向高句丽购粮草七十万担。”
谢栾的话刚出口,群臣又是议论纷纷,七十万担,那可不是小数目,足够十万军队大半年的伙食,皇帝问曹光礼道:“曹丞相,你怎么看?”
曹光礼回禀:“臣记得,二十五年前,匈奴向高句丽购粮草两百万担,第二年,发生了惨痛的都野之战。”
都野之战,当年的皇帝还是个带兵将领,亲自参与此战,虽然过了二十五年,但所有记忆却历历在目,皇帝的眉头紧皱。
正当此时,只见传召太监进来禀告:“匈奴左贤王且莫甘求见。”
且莫甘以质子身份留在长安,长期以来,也代表匈奴和大汉互通消息,倒是上未央宫这事并不常见,皇帝扬手道:“宣。”
左贤王进了前殿,行揖手礼,斜眼看了一眼曹光礼:“臣且莫甘见过陛下。”
“左贤王何事觐见?”皇帝问道。
左贤王道:“今收到单于传书,近月北方草场雪灾严重,人畜不饱,为此,单于特从高句丽购粮草七十万担,以镶民用。”
朝廷刚一说此事,这左贤王立刻就上朝解释,皇帝的眉头皱得比刚才还要紧,但只是一瞬即过,随即哈哈一笑:“购置粮草以镶民用,本就是一国分内之事,大可不必通告我大汉,单于这是有心了。”
“单于担心是有人别有用心,挑唆两国关系,影响二十多年以来难得的和平。”左贤王道。
皇帝道:“你代寡人回复单于,就说大汉希望匈奴早日度过雪灾,愿汉匈两国友谊长存。”
两国之交最重要的是面子不破,曹光礼明白,但他却做了一件看似不明白的事:“臣有事起奏。”
皇帝道:“说。”
“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北方气候相较往年暖和,”曹光礼转向左贤王,“不知,何来雪灾一说。”
左贤王道:“这么说,是说我左贤王欺君犯上不成?”
曹光礼道:“是不是欺君,左贤王可比在下清楚。”
“放肆!”皇帝怒骂曹光礼道,“无凭无据,岂可妄加之罪!”
曹光礼跪倒在地:“臣万死。”
曹光礼当众臣扫左贤王颜面,虽然自己没讨到好处,但他的目的达到了,这下朝中都知道,他曹光礼和左贤王是冤家对头,加上上次调查太子行刺一事,曹光礼故意将线索引向左贤王,这曹光礼不论在谁的眼里,都应该不是左贤王的朋友。
窗外的紫玉兰开的妖艳。
左贤王侧塌而卧,索图朗道:“贤王此次行事高调,可不像贤王一惯风格。”
“你是担心本王遭人嫉恨?”左贤王道。
“此次觐见的时机拿捏得如此准确,我怕汉室皇帝心里忌惮贤王渗入汉室的势力。”
“忌惮?那又能怎样?你以为下蛊、刺杀、劫贡马这些事情,他皇帝老儿心里一点儿都没怀疑到我身上?”
“他……他真知道?”索图朗哆嗦了一下。
“怕什么?我的命要留到两国开战那一刻,下蛊、刺杀、劫贡马这些事,再大,也比不过两国战争,聪明人不做赔本买卖,汉室皇帝并不笨。”
“可是曹光礼挑明了要跟我们作对,他也不是个善茬……”
左贤王斜了一眼索图朗,索图朗立刻闭了嘴,左贤王道:“汉室皇帝我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区区一个曹光礼。”
左贤王有条不紊又斟了一杯酒,对索图朗道:“通知商煞,即日起停卖阿芙蓉。”
索图朗知道左贤王的安排有他的道理,可是自己还是不理解,吞吞吐吐问道:“这……这西域阿芙蓉可比黄金还贵重,是九煞门最挣钱的财路,贤王这是……”
左贤王看着窗外摇曳的紫玉兰,嘴角裂开了笑:“比黄金还贵,我就让它有黄金也买不到!”
长安西市的道路两旁,挤满了围观的市民。
“长安城的老百姓什么世面没见过?不知道这次又是谁。”左贤王道。
“你还不知道呢,客官,听说楼兰第一美女进京朝贡,大家都争睹她的风采。”倒茶的小二回道。
“果有此事?那看来我今天来你的满月楼喝茶算是来对了。”左贤王道。
“哈哈哈哈,当然,客官一看就是有好福气的人。”
人群里喊着“来了来了”,敲锣打鼓声中,两行卫兵列队而过,远远只见八人抬着一辆说车不是车说辇不是辇的台面小心翼翼走过来,台面撑着白纱罗帐,透过白纱,隐约看得一位女子端着在上面,面容华贵。
这女子路过满月楼,似乎微微抬头斜眼瞄了一眼正在满月楼上品茶的公子。
人群里议论纷纷,有的说这女子美若天仙,有的说这场面宏大,这一遍祥和的嘈杂声中,左贤王将上等的黄山毛峰送到嘴边,他的双眼微睁,忽然白釉瓷茶杯光滑的表面倒映出密密麻麻如黄蜂般的竹箭,左贤王没来得及反应,他身旁的索图朗一掌拍在桌面,桌面在空中翻转了几个回环,只听“蹬蹬蹬”乱箭钉入木头声,一阵箭雨之后是片刻的宁静,像刺猬一般钉满箭头的圆桌轰然倒地,桌子后面空无一人。
人群尖声惊叫,四散而去,楼兰的卫兵长拔出长刀用楼兰话喊着:“护驾。”
一群带刀的黑衣人,从满月楼对面的琉璃屋顶纷纷冒出头来,踩着房梁朝满月楼这边飞跃过来,满月楼里响起一阵凌乱的打斗声,只听楼顶“砰”一声瓦砾破碎,索图朗提着左贤王的胳膊破顶而出,可是没出多远,一张巨大的绳网从天而降,又将索图朗和左贤王逼了回去,而楼下等着他们的,是一排明晃晃的钢刀。
眼看左贤王整个身子就要掉落在刀尖之上,却见一条白绫从街道飞绕进来,一把套住左贤王的腰身,紧接着,左贤王整个人被拉出丈远,身子被卷出了满月楼。
黑衣人追出去,只见左贤王整个人躺在了白纱帐里。
“什么人你也敢抢?”领头的对着白纱帐里的女子道,“识相的,就把人交出来!”
“是吗?”白纱帐里哈哈一笑,声音娇滴滴,“我不懂什么叫识相……我只知道……我现在很喜欢这细皮嫩肉的脸蛋,凭什么交给你们?”
“不凭什么,因为他是我们家主人要的人。”
“哦,那麻烦你告诉你们家主人,这是我岚公主要的人,在长安城公然为难来京朝贡的公主,就是和大汉王朝作对,除非,你家主人,他是大汉天子。”岚公主的话说的很淡,却盛气凌人。
“你——”领头的一时哑口,正想拔刀,只见一黑衣人跑过来,在自己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领头的双脚一蹬,带着黑衣人朝墙后跃去,空气中留下一句放狠的话:“岚公主,你给我等着。”
巷子尽头,独臂朱开领着禁军奔驰而来。
凝结的冰霜从掌心消散,囊子劜师噗嗤一口墨黑的血喷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是第一百次了,难道我此生注定练不成这化阴毒功。”囊子劜师心道。
正当此时,两名黑衣人从门外进来,跪倒在地:“主人,且莫甘被中途杀进来的楼兰公主救走,围剿行动失败。”
“楼兰公主?”囊子劜师怒气冲冲,一把将木头护栏捏个粉碎,“一个女人你们也打不过?”
两人哆嗦着没敢抬头:“主……主人,这纯属意外,主人再给小的一次机会……”
“机会?”
就一瞬间,刚还在榻上坐着的囊子劜师已经窜到了两人跟前,他两只手猛地抓住两人的天灵盖,却见寒冰渐冻两人的头顶,冰霜一直串到脚底,成股的气息从冰冻的身体吸进囊子劜师的手心,两人狰狞的面目和阴阳双魅没什么两样,冰霜锁住的两只圆睁瞳孔下埋藏着最后一幕的惊恐。
“你们去找阎王爷要机会吧!”囊子劜师松开手,碎裂的冻尸散落一地。
手心的冰霜,比刚才更加锋利密集,囊子劜师对着手心哈哈大笑:“一百次不成,那就一千次,总有一天我囊子劜师会天——下——无——敌——”
回音响彻云霄。
相信它不一样,高智商强逻辑不套路,请给我也给你三万字的相识机会。
二十三年前的一次杀戮,他失去了母亲,留下唯一的线索,便是兰芷凝香,层层迷局,牵扯大汉,匈奴,西域,楼兰,杀手组织,叛乱臣子,谁忠谁奸,孰是孰非,谁才是局中人,谁又能是局外人?
上一章《弃子长安》第十七章 真假替身 下一章 《弃子长安》第十九章 心碎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