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沈之福之江东
王维
杨柳渡头行客稀,罟师荡桨向临圻。
唯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
王维一定是个很适合做朋友的人。“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若非很深刻地理解友情,怎么会把每一首友情诗都写得那么好,他在朋友两个字里面,藏了那么浓那么重的深情。那些诉说友情的诗句,不管是慢吟,还是默诵,总是令人感怀不已。
飘零天地间,始终能有一份甜稠绵密的友情相伴,宛如衣袖里永远拢着一簇小小的灯火,微弱,然而恒定地暖。
沈先生多么让人羡慕,不是因为留名千古,而是因为他拥有了沉甸甸的友情。
“杨柳渡头行客稀”。古人长行多走水路,送别也多在水边,渡头是古诗常见的意象。杨柳渡头,既是实境描摹,更含依依离情。北朝乐府民歌中有《折杨柳枝》,“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下马吹横笛,愁杀行客人。”折柳送别,慢慢演化成古人的风俗。柳,即留;且柳,插枝就活。折柳赠人,既表达挽留惜别之情,又表达祈福祝愿之意。时值春日,风和日暖,绿水悠悠,杨柳新裁,蝶舞莺飞,这样美好的时光,好友却要在此处分别,眷恋之情在开篇就铺展开来。情感上再是难舍,分离还是迫在眼前。渡头向来是热闹的所在,到了这一时,行客已经寥寥,别的远行人都已经纷纷扬帆上路,送行人也渐渐散去了,时间真的已经不早,诗人的朋友也要登程了。
“罟师荡桨向临圻”。临圻句,解法不一。有说圻是岸,临圻是近水的岸边,句意当解作船夫向另外的岸边划去,意谓天晚人归家。与上文联起讲,是说友人已经离开,送行者还长久伫立,望远怅然。时间很晚了,不唯行客散去,连水上谋生人也踏上归家的路,只有送行人惦念着远行的朋友依依不去。单看这两句,这样解释也无不可,只是若以送客者此际惆怅难言的情态直接接续下两句诗的浑然难阔,上下文之间情感的转换就显得突兀不相谐了。
如此,临圻还是解作地名更好。时间催人行,拖了又拖的朋友还是解缆东行了。
船与人渐行渐远,岸上的送行人却突然大声地喊出了,“走吧!走吧!没关系的,我的思念就象这无边无际的春色,从这里开始,一直陪你到家!”这一声大喊,船上本来沉浸在愁闷孤寂情绪中的朋友,精神为之一振,离愁尽数被抛在脑后。他也大声回道,“回吧,回吧,放心吧!”“放心!”“我也放心!”江面上,爽朗的笑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唯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一扫离情低徊惆怅的暮气,让诗的基调一跃变为欢快昂扬的节奏。送行人疏朗开阔的襟怀不仅强烈地感染了离人,也在旁边者心中唤起了振奋喜悦之情。春然是相思生发的背景,二者本不相干,却在这一瞬间被诗人神奇的想象、精妙的构思编织到了一处。春色如霞似锦,春光明媚妍丽,春天生意葱茏、满蕴希望,所有这些美好,都成为友情真挚动人的内核。难以具象的情感,突然被无比生动形象地表现出来,且随着春色的斑斓多姿呈现出无限的张力。清赵彥传评这一联,“妙摄入送字,以行送且神送,且到处相随,遂写得淋漓尽致”(《唐绝诗钞注略》)。
人隔两地,而春色无边,既然友情已经形影相随,分别又何必带着哀伤,就这样豪爽热烈地大笑而别,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