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约定,有时候未必采用多么正式的书面形式来规范,很可能是心照不宣的共识,也可能是心意相通之下的共鸣,还可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尽管如此,它们产生的效用却一点不带含糊,比起真金白银的契约文书来,也是半点不差,甚至更胜一筹。
就像上周旅行归家,闲暇之际,推开窗户、探出脑袋,照例关心一下即将伸展到阳台里的那颗大槐树---出门以前,我们刚刚共渡了它的花期---倏然间发现,它的枝叶竟似转瞬间被施了魔法那般,居然繁茂得像把巨型的伞盖一样,颇有些威武雄壮的气势。而那斑驳树荫投射在阳光下的阴影,也辐射到了至少方圆四五米的范围,着实让我有些惊讶。
倒不是我对槐树的生长大惊小怪,事实上,我和它的缘分已经持续了好几年,年年的春季,我都时时关注它的花期。只是今年的倒春寒反复得更为频繁,往年三月中旬槐树的新芽就会露头,今春却是拖到了三月底。
而在那之前,我这老友看上去却始终了无生机:枯枝桠、干树杈、皱巴巴的树皮,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完全没有一点绽放新绿的意思。彼时反观它的近邻,一棵枝干算不得粗的皂角树,却是一改去年迟迟不发芽苞的颓势,初春不久就开始展露新颜,如今更是枝繁叶茂、兴旺昌盛的样子。
看着那番光景,当时的我总是生出尚在深眠的槐树老友是否已然驾鹤西去的困惑。好在,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困惑持续的时间虽较往昔略长,但也只是晚了十来天,老友便如期苏醒了。
那是一场春雨过后,槐树的枝条上就此缀起了点点新芽,喜得我一时难以自禁。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夸张,但事实上,每年槐树从发芽至开花再到花落的过程,于我而言,是整个春天中最为享受的一件事情。
盼着槐树开花(它常常是一夜之间就会开花),就像小时候盼过年那样新鲜,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况且相较往年,今春它的花期姗姗来迟,实在让我忍不住挂怀。
终于,在一个明媚的清晨,当我推开纱窗、眯起双眼,像往日那般深呼吸时,一股混有泥土、青草、露水以及槐花香味的新鲜空气倏地钻进了鼻孔,即而漫延至整个胸腔。那一刻,四肢百骸好似瞬间充满了生气,每个毛孔都被若有似无的花香萦绕着,整颗心都充盈着形容不出的喜悦与欢欣。身体也轻飘飘的,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错觉。
安享槐花香之余,一丝遗憾不免涌现心头,今次的槐花串比往年少了近二成,而且长出的叶子也稀稀疏疏的,叶片不大、也不似以往那样油光水润。
由于槐花期实在不算长(在我看来是这样),因此在五月出远门前,我总是喜欢坐在香气最为浓郁的窗边阅读或发呆。听着蜂鸣声、鸟叫声、鸽子呼朋唤友的咕咕声,沉醉在清雅迷人的花香里,默默地与我的槐树老友同在。
直到临近启程之日,我发现它还是那般羸弱,细细小小的叶子,零零散散地挂在枝头,给人感觉上面挂着的不是树叶,而是弱不禁风的林妹妹。
可没想到才两三周不见,它却有如神助,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实乃回家后的一大惊喜,让我乐呵了好一阵。
偶尔也会想想,规律的花期得以确保,细小的根茎得以粗壮,幼小的枝叶得以壮大,让这一切如约而至的生机究竟来自何方?其实我们都明白,肉眼可见的往往只是外在的表相,而也许眼睛看不见的地方才是表面背后隐含的真实。
也许,大自然的生命力早已与槐树缔结了或是兴盛繁茂,亦或衷败凋零的无形条约,而且,槐树做为履约一方,也按时到点地履行自己的义务和责任:发芽、长叶、开花、叶落、成长、凋敝,双方因此各得其所。而生出大自然的这股力量,虽然无形无相,却真实存在,让我们姑且称之为造物主吧,它应当是无处不在的,否则,四季如何更替,万物如何生灭变化?当然,不论怎样,这是造物主与槐树老友之间的牵绊与约定,任谁也左右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