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号回家么?”我站在城市的夜色里,正前方的大厦外层装饰了灯彩,“2018新年快乐”提醒着我,新的一年又到了。电话那头是大我两岁的表哥,而我也是刚得知他的婚讯。
突然记起29号很可能有年会活动安排,快到嘴边的“当然回了”变成了不太肯定的“应该回吧”
“怎么样,要结婚了,开心么?”我开玩笑地问。
“不,一点都不”表哥,突然叹了口气。
“为什么?”难道是不喜欢嫂子?嗅到八卦味道的我好奇地想探一下秘密。
“不说了。”表哥又想岔开话题。
“说啦,我不会告诉他们的。”
“我还没做好准备。我不想这么早结婚”
但因为嫂子怀了孩子,舅妈、舅舅逼着他要结婚,就差拿着刀架在脖子上了,父母之命难违。
在老家农村,像我表哥这样不爱念书,到处乱混,不安分的男孩们,他们的婚姻似乎都逃避不了这样赶架子上场的结局。意外怀孕,父母催着结婚,表哥也没摆脱结婚的命运,几乎是在复制大表哥的路线。比我大5岁的大表哥,是家里孙辈第一个走上结婚道路的,如今儿子已经念小学2年级了,当年也是因为贪玩,嫂子怀孕,就这样匆匆忙忙上台扮演了父亲的角色。
婚姻制度维持国家的安稳,也成了农村家庭约束那些不安定男孩的不二法则。他们总是唠叨给表哥找个媳妇就可以好好管教他了,逼着那些长不大的男孩们利用这样的方式成长,去承担自己的责任。
没有人告诉他们该如何成为一个父亲?他们也害怕,害怕承担一个家庭的责任。没有收入,没有工作,想摆脱掌控根本不可能,却只能活在束缚下。表哥大概想的是自立根生吧,想重新拥有自己的生活,但是靠什么养活一个家庭呢。而这条成长路上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迈过去,那些失败的案例则成了下一代人的悲剧。
表哥,是舅舅的前妻生的,早年听过母亲讲述,表哥的亲妈刚生下他,便抛下他,不顾不管地走了,没尽过一天的母亲责任。后来舅舅娶了舅妈,又生了2个孩子,表哥属于放养状态。
舅舅舅妈经营一家榨油厂,也无暇管教。表哥,是村里有名的孩子王,整天游手好闲,捣蜂窝炸牛粪,因此没少挨板子。舅舅对表哥的唯一管教就是用棍子电线,一通乱打。表哥在学校也是以调皮出名,经常被告状到家里。为了少捅娄子,舅舅舅妈干脆也不让他读了,初中没念完,便打发去武术学校管教管教,呆了不到一年又丢去一家技工学校。
最后都是因为没少惹事,中途辍学,年轻气盛,也不愿意乖乖待在家干活,便跟随那些同样辍学的朋友兜转佛山广州,做一些零散工,发廊洗头、餐厅洗碗、小卖店装货。虽然说学历文凭不值钱,但没有学历文凭,在大城市根本都没有什么机会能给一个初中没毕业的孩子,只能干一些低廉的粗脏活,但没有一份是踏踏实实干下去的,总是不到几个月又跑了,却也不回家受管教,宁愿在外面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大学,每次放寒假回家,相比我千年不变的清汤挂面,表哥的发型则是丰富多彩,如在社会的大染缸浸泡过一样,总是五颜六色,梳得像一只雄赳赳的公鸡,骑着摩托车在小镇上威风,后座椅上的女人每次见到都不一样。那时念大学的我总是带着优越感投以一脸鄙夷,和亲戚们一样带着世俗偏见的眼光。如今,作为被命运碾压的一颗沙子,觉得当年的自己真是可笑。
与朋友挤在肮脏杂乱的城中村狭小农民房,那里有很多和表哥这样没有学历,拿着低工资的打工仔,工作没什么下落,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反而是身体落下了病根,回家养病后,便一直在家里帮忙生意,也没有再出上来打工。
工作之后,我也是只有过年才见到表哥,见面便是互相慰问感情生活,这个年纪也似乎只有这个共同话题了。
表哥虽然念书不在行,但是种树养鸡烧烤还挺厉害的,这点上我是完全手脚笨拙,对表哥是心服口服。小学五年级,表哥就在家里的后院种了石榴树,荔枝树等,这些树在表哥的用心呵护下居然都开花结果了,并下令家里的小孩谁都不可以碰他的树,但每次去舅舅家,表哥都会摘几个石榴给我吃,每次去舅舅家总要缠着表哥摘几颗吃。
对表哥的印象大概就是每次去舅舅家,总要被他揪着耳朵,却也有骑单车载我回家。过年张罗烧烤,比我还要懂得关心我的父母亲。
昨日,看了吴念真先生写他弟弟,总让我想起了表哥,生活在念了大学的表弟表妹的光芒下,四处游荡,没有事业。如同吴先生写的,如果人生像摸着石头过河的话,弟弟的每一步好像都会落水一次,挣扎一番才勉强摸到另一颗,而且摸到的可不一定比先前的宽阔、稳定。辛苦了,当弟弟妹妹的大哥一定也是辛苦了。
直到快要挂掉电话的最后,表哥还在叮嘱我,“记得穿多点衣服,盖好被子,吃多点饭,好好找个男朋友。”我也是恩恩地附和。我不记得在电话里和父母嘘寒问暖,而表哥每次来我家活动打电话给我母亲,都比我还有懂得关心,这点我是无比惭愧的。在人情关怀上,表哥虽然肚子里没读多少书,却比我还要懂得关怀长辈。
人生中,有些成长错过了时间,而时间就是选择,那些无法由自己选择的,没来得及做好准备的决定,只能被推着前进,恐惧也罢,焦虑也罢,都是无法逃避的,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成长不就是这么一路上跌跌撞撞地前行么。表哥,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新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