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老友二三事(上)

                          前言

也许这是一段奇幻的青春之旅,你我皆是凡人。各家灯火,冷暖不一,人生轨迹却在某一交汇处不期而遇,一件件平淡率真的往事交织碰撞,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自此我们十三个男人心中彼此永恒的会为对方泛起阵阵涟漪——恩恩怨怨,聚散离合,却始终把“老友”二字悬挂当间儿。

或发小世交、或童蒙稚友、或少年烂漫、或岁月青葱、或成家立业……

“老友记”始终在兑现青春的誓言,将友谊进行到底!

二十岁的男人,也许正处于人生最慷慨豪迈却又最囊中羞涩的尴尬境地。我们想要出人头地,我们想要义薄云天。踏出校园,初入社会的我们才知道我们浑身上下,就连一双袜子都不是自己花钱所得。为工作愁、为薪资愁、为梦想愁、为心中所爱愁……

有人要买房、有人要买车、有人要创业,作为“老友”我们似乎有着某种责任和义务倾囊相助,但是尴尬地摸摸荷包,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友谊的考验竟然是金钱。

于是思来想去,我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老友们,如果彼此信得过,我们是不是可以每人每个月初分别出资一百元存入一张卡里,聚沙成塔、集腋成裘。这笔钱平时绝不能把动用,只能是‘老友记‘内部成员,在办人生正经大事儿上借取,譬如买车买房,婚丧嫁娶。说明缘由,借款期限,全票通过则可以取用。这样每一位老友遇到暂时性的急难之时,借用‘老友记基金‘里的钱就相当于得到了全部人的资助。这样不就化解了我们年轻无能的尴尬……”

老友们一致拍手称赞,一个月13×100=1300;一年15600。直到今天这张卡里已经存入72262.61元(除去每年过年“老友记”出资500年会餐费和银行卡年费)

“老友记基金”自创立以来,我在其中所受的种种益处不言而喻,率先买车买房。21年7月老友曾借款一万、21年9月老友凡借款一万;21年10月云川三千;22年9月老友明富借款三万五;23年2月阿伟二万五;23年6月老友阿土借款四万;21年5月、24年2月、6月分别借款二万五、一万五、三万……均是错峰借款,即借即还,短则几日、半月;长则也不过数月、一年。所以虽然那么多年也只有不到十万块,但使用价值却又远远超过了十万块!

这就是“老友记”的在这个浮躁社会里永远独树一帜的风尚。这就是“老友记”佐证岁月和友谊的开端。

而我,就是负责余生创造故事、记载故事、书写故事、传承故事的男人!

我有一瓢酒,足以慰风尘。总有一天,悲欢会为我们而歌咏,梦想会为我们而倾倒,世界会为我们而柔情——老友记,十三个男人的故事!

“包羞忍辱是男儿”——徐波

夫妻相处久了,人们会用“夫妻相”去赞美伴侣之间的和谐融洽。殊不知,友人间相处久了,便也会悄无声息地荣辱与共,休戚相关。命运的齿轮总是在悄然无声中不歇地滚动。大学还未毕业,受到老友徐的鼓动策划,我们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创业。

那是2016年的暑假,我和老友徐拖着笨重的桌椅,背上背着大包小包的宣传资料,双臂不空的夹着地推杆,偶尔嘴里也含着某些必要工具,滑稽而又肃穆,在炎炎烈日下寻觅一个不被驱赶到“空当儿”,以求容下两个一无所有,独有“追梦”的青年。

文学作品里“农民”大多被冠以朴素善良的品质,但当我们频繁被恶意驱逐、恐吓时,我深感底层人的穷凶极恶,老友徐主张“以退为进”,而我从来都更愿意“以暴制暴”,后来我们不约而同发现,对待底层的恶人非要比之更“恶”才能战胜他恶,“术”的东西是留给层次更高一些的“坏人”。

从零到一,从一到七十几个,到中途陆陆续续到增加,我们一共收了八十几个不同年级的孩子,开展了书法、语文、数学、英语、物理、舞蹈等学科,一个乡村偏僻的幼儿园,就这样被我们利用起来,好生兴旺。古人云:“好事多磨”,诚不欺我!

大学里才经历了一场失败的恋爱,没想到刚刚解决了生源问题,临着第二天开课了,老友徐被女朋友的母亲“邀请”到一间咖啡店,当时我和老友徐正在希望书店购买教材,老友徐接到电话,简单和我交代几句急急而去。购买教材完毕,我心中放心不下,于是打了电话要了地址,匆匆忙忙也赶了过去。时间已经差不多过了一两个小时,到达咖啡厅包厢,老友徐对面坐了其女友、女友姐姐、女友母亲。

见我到了,其母热嘲曰:“徐波,你还叫了帮手,生怕我们打你吗?”徐未答,我抢过话头:“那倒是不是,和谐社会谁又敢打谁呢?对吧,阿姨!”中年妇女被我这一顶,噎着说不出话,其姐又曰:“兄弟我给你们说嘛,我们家五个女儿,所以对女婿是很有要求的,不是随随便便。这样给你直白说嘛,姐姐我是宁愿坐在宝马哭,都不会坐在自行车上笑的人……”

护友心切,一番唇枪舌战,我已然记不清我说了些什么,只是隐隐记得语言上略占上风,双方不欢而散,临走时两母女愤然起身,老友徐连忙说道:“钱已经付过了!”妇人从钱夹里抽出三张红票子扔在了桌台,气势汹汹说了句“我们从来不占穷人便宜”,说罢扬长而去。

女友呆愣原地,老友徐半晌哽咽着说了一句:“把你妈的钱拿走!”女生哭着跑下了楼去,独自我和他在包厢里,老友徐低着头,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半晌,我用低沉的声音开口道:“波,哭吧……”

那一句“哭吧!”仿佛是一声指令,就像一瓶经过剧烈摇晃的香槟,只要借助一点力量就要释放洪荒。那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见老友徐哭,哭得是恁地伤心,我在一旁也湿红了眼眶。

第二天,老彭的表叔因为俩娃暑假交付给我们了,于是早早开车载我们去学校。本来时间很充裕,结果开错了方向,“珠溪”成了“雍溪”,正在一个小摊儿上吃面,大家伙儿都稀里糊涂迅速吃面,却没有注意老友徐一个人还窝在车里,目光呆滞。我赶紧让他下车吃面,老友徐摇摇头。

我没再说什么。第一天开学千头万绪,所有人都在忙碌,吃饭也都是慌里慌张,下午放学,我才意识到老友徐一天都没有出现在饭桌上。我吓坏了,也疼坏了,赶紧去寻找他,看他一脸淡然地和学生家长聊着话,我内心在滴血,他是多么顽强坚挺的在成自己的工作啊,除了我,谁又知道他昨天的悲伤经历,以及在女友楼下蹲守了一夜,疾风骤雨,直至天明而返……

那一个月里,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天天都在忙碌中度过。下午和同事一起遛狗,去水库嬉戏。夜晚我们没有床,把桌子拼凑成桌子,我们两兄弟躺在上面悄悄地说着过往曾经,星星是我们最忠实的听众,月亮是我们最亲密的伙伴,偶尔暴雨急至,雨滴痛打我们的脸颊,我们二人又赶紧起来慌乱的在乌漆嘛黑的教室找鞋,有时候雨滴太大又等不得找到鞋子就连忙拖拽桌椅,到墙角不怎么漏雨的地方躲避。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不知道谈论过多少欢乐伤悲,是那个叫“梦想”的东西一直支撑着我们砥砺前行,携手并进。

终于,老友徐成了“好老师教育集团”安徽校区的校长,总负责人,是一个跺一跺脚也能在一个公司里震一震的了不起的人物。上达“天听”,下顺“民心”,也是一个拿年薪的青年才俊。

一时技痒,也曾忍不住写下两句打油诗:

踏遍青山笑江风,惯看缺月人不同。

那年伊人拂袖去,岂料今日蟒袍红?

往事历历在目,每当我饱含深情回忆这桩桩件件的前情往事时,总会闭上眼睛洇一汪热泪,睁开眼睛那一刻任它簌簌滚落,洗涤曾经的荣誉屈辱,期待明天会更好!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彭爽(泓仁)

十几岁时,我读金庸人以为我逸乐;二十出头,我读金庸人以为我好勇;如今三十而立,我仍然时常反复捧读,手不释卷,动辄提笔洋洋洒洒数万言“读后感”,人终以我为崇侠。

“侠”是孤独的,但“侠”又最不应该孤独的。因为“侠”并不奢求拥有太多属于自己的荣辱悲欢,所悲所喜大都出于一个“义”字,“侠”生就骨骼大抵如此!

往事已过经年,每到疾风骤雨之夜,听风狂嗥鸣,我总不免忆起那个又惊又怒,又悲怆又感动的夜晚。

彼时还在大学,谈了一个女朋友已经两年。诚然于恋爱一事,我是一个极为散淡之人。除了刚开始那两天,几乎在我身上感受不到所谓“热恋”之感,按部就班的觉得大学毕业就差不多可以结婚了。

女人,特别是一个年轻不羁女人,根本无法忍受这样的“冷漠”。那是一天假期的晚上,她在卫生间洗漱,放在卧室的手机频频的震动,我好奇拿起,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在给她发非常暧昧的信息。

男人一旦被激起“深挖”一件事的决心,便是一发不可收拾。我立即用她的微信给陌生男人回了一条信息,“你不知道我有男朋友么?”男人立即回复:“男朋友是什么?”顺便附带一个“坏笑”的表情包。

我将计就计,又发了句“你敢来我家门口接我吗?他不在……”微信那头的男人喜不自胜,连忙要了地址火急火燎要来接人。

我用我的手机把这个聊天记录拍了下来,顺手发给了同样暑假在老家的老友彭,老彭秒回了一句“我马上过来!”没有多的任何一个字。

我像是受到了鼓舞,怒气腾腾冲进浴室让她穿好衣服,出去一趟。她先是一愣,随即又好像明白什么似的,缓缓穿好衣服不断被我厉声催促,一边拿着她的手机回复着那边频繁急促而又沾沾自喜的信息。

不到五分钟,我和老彭先后抵达。我让她坐在小区门口的石墩上,我和老彭像路人一样徘徊在公交车站点,她不敢违拗,像一个机器任我摆布。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那短暂的十分钟仿佛过了春夏秋冬。终于一个陌生男人兴冲冲地下了出租车,满面春风地朝着她坐着的方向奔去,全然没有察觉她神色的惶恐。我还没有发作,老彭一把冲了上去,在他就快要抢到她的身旁,老彭铁桶一般的双臂“啪啪”两个巴掌,一左一右打得来人眼冒金星,还没有等男人回过神来,老彭怒声呵斥:“你晓不晓得别个有男朋友,而且才订了婚……”声音底沉得可怕,像一头立即要喋血方能止住狂性的雄狮,让对方温顺得像一只濒死的绵羊,连连躬身道歉:“哥……哥……我真的不知道……”

原本我要狂怒不止,大杀四方的怨念瞬间消弭在呼呼的冷风中。老彭“替”我动手打人了,原本我没想过他会亲自前来,更没有想到他会不假思索抢先一步动手打人。我原本的设想是:老彭看到我发的信息会打电话或者发信息问清事情缘由,让我冷静。结果老彭是不问一言以最快的速度亲临现场。我本以为老彭来的目的是在我大发雷霆,做出“非常”之事时,一定会在要紧关头拉拽我以免扩大事态。我完全没有料到他是那样的怒发冲冠,感同身受,也许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兄弟”二字的含义和分量。

我怎么能因为我的私事而坏了兄弟的英名,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兄弟为我出头的“冲动”反而迅速止住了一个男人最为愤恨的滔天之怒,成为了我不稳情绪的极速“镇定剂”。我不愿意老彭为我脏了那双英雄了得的巨掌。

我迅速跑上前去,抢到老彭身前,把他格挡在身后,拽住男人的衣领,冷冷问了一句:“现在知道男朋友是什么了吗?”男人吓得连连鞠躬道歉,就差没有跪下去了。我扭头转向她,不屑的冷哼一声,“这就是可以撩你的男人?”

我只说了声“滚”,犹如放任一只虎口脱险,死里逃生的鬣狗一般,王之蔑视望着那可怜的背影。

其实那么多年过去了,我真不怪她!因为我必须大胆承认,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我冷漠的延续下“自然生成”,我漠视一个人,不够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她的悲欢都不在我的眼里,更别说心里。别人眼里也许她是“出轨了”,可是在我眼里我清楚知道,那只是我可以找个发泄情绪的理由,我真的真的,没有一天认真喜欢过她。就像鲁迅先生形容朱安:“她是母亲送给我的礼物!”而她则是“父亲送给我的礼物……”

终于分手了,前所未有的解脱,但是老彭那天的举动永远刻进了我的心里,刻在了我灵魂的最深处,他以自身为代价,为我找回了那个充满灵气与儒雅的自我,以至于回来我的人生无论到了哪个时刻,我都会在盛怒的时候一瞬之间安静下来,这是伟大的友谊在我的血液里注入了一针“永宁剂”。

此时一心二用,一边属文,一边恰好重温《射雕英雄传》,读到丘处机和江南七怪因为误会斗得两败俱伤,于是丘处机与江南七怪打赌,七怪寻郭啸天遗孀李氏,丘处机寻杨铁心遗孀包氏,然后将她们腹中孩儿教养成人,各自武艺倾囊相授,十八年后在这醉仙楼再比定输赢。

朱聪道:“你这法子未免狡狯,凭这么几句话,就要我们兄弟为你费心十八年?”丘处机脸色大变,仰天长笑:“古来大英雄真侠士,与人结交是为朋友卖命,只要是义所当为,就算把性命交给了他,又算得甚么?可不曾听说当年荆轲、聂政,有甚么斤斤计较。朱家、郭解扶危济困、急人之难,不见得又讨价还价了。”

这番话一顿抢白,朱聪脸上无光,心下惭愧,当即扇子一张,道:“道长说得不错,兄弟知罪了……”

老彭彼时所作所为,不正如金书中走出的人物?郭、杨二人有丘处机,吾有彭泓仁,人生得友如此,夫复何求耶!

“乡音无改鬓未衰”——庹云川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唐代诗人贺知章的《回乡偶书》,语言质朴,情感真挚,于朴实无华中将对时光匆匆的感慨、对浮生若梦的迷离、对辞官归乡的豁达抒写得淋漓尽致。不同年龄咀嚼起来,味道是全然不同的。

我总对这样“绝绝”的诗句充满无穷的敬畏,我甚至懊恼这样意韵深远,情感繁复的诗句怎么会出现在小学的课本上。你凭什么要求一个十一二岁的烂漫孩童,去感受一个三十六岁状元及第,宦海沉浮五十余载,历经五朝,荣为帝师,与张若虚、张旭、包融并称“吴中四士”;与李白、李适之等谓之“饮中八仙”;书法又与张旭、怀素齐称“唐草三杰”,位极人臣、无以复加的无双名士,在八十六岁时堪破富贵荣辱,回归已经阔别半个世纪的家乡,心中万千感慨、一生荣辱兴衰精炼于寥寥数十字之中,那种超然物外的心境呢?

芸芸众生多是狂悖的,鄙陋的,粗俗的,总在粗浅的“文字”中钻营功夫,就如互联网上一大批“董某”的追随者一样,翻两页自觉之经典,背两句上口之语句,尽寻章摘句、穿凿附会之能事,于书于事于人丝毫不加以深究洞悉,信口雌黄,侃侃而谈,俗鄙的骨骼又不允许比自己高明的人批判,觉得指出就是“诋毁”,这样的人总是让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里的读书“清流”,少言而多思,思则以笔为据,不两舌,随时供人批驳,只要驳得有理,我都欣然接受而不辩,因为白纸黑字记录在案,岂容我矢口否认!

日子久了,就算没有人驳我,我都会反复阅读我某一时期的文字、思想。好的,我会毫不吝啬赞美自己——当年的我怎么可以那么文采出众,思想深邃,如今的我反倒不及;不好的,我会毫不留情自我批判——我当年怎么能写出这样肤浅、矫揉的文章,当真混账至极。

这大概就是孔老夫子所云: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吧!

我以“乡音”入题,自要以“乡音”破题。我生为渝人,经年成长大多未曾远离巴蜀,况川渝人生性勇猛,心怀天下之志者甚多,走南闯北总能闻聆乡人乡音,再以“乡音”为题,未免矫揉,其实不然。

“乡音”也分悦耳刺耳,譬如我从小到大特别厌恶别人称呼我的名字之后加一个“娃er”字,认为粗鄙不堪,自觉这样叫我未免“托大”,厌恶至深随着年长尤甚。但我的老友庹云川每次在聚会,称呼老友徐“波娃er”,反之,老友徐称呼其为“庹庹”,我看到他们二人彼此那憨态可掬,笑盈盈的脸庞,对彼此这个称呼不以为意,反显亲昵,我第一次觉得我还真就在“称呼”一事儿上气小量窄了。

说起云川,也许知之者甚少。低调到有些过分,他的同窗兼好友老友徐曾经说:“庹庹高中毕业后有近半年时间(也许更长,我记不大清了),他像消失在这个世界一样,任何人都联系不上……”

我竭尽所能去回忆我和云川交往的每一个瞬间,云川给人的感觉一直以来都是:礼貌、温和、极有主见、低调中潜藏着许许多多“不足为外人道也”新奇想法,是一个集质朴、神秘于一身的忠诚朋友。

他从不与朋友发生冲突,甚至辩论也无。言辞一以贯之的和蔼谦逊。如果说我不打牌,逢年过节如果实在缺角儿,我也会架不住老友们的一再呼唤,凑个麻将数儿。而云川是非常坚定的表示不打。最让人啧啧称奇的一段经历是他和老友徐在高中毕业后,立即策划组织了一场由大足出发骑单车到云南大理的难忘经历,就凭这一件事,我对云川的认知便不敢停留在仅是“肉眼可见”的范畴。

高中毕业,学习和生活,云川选择了后者。任凭谁也不会料到,外表冷峻粗犷的云川对摄影有着无比虔诚的热爱。至今没有人知道那“人间蒸发似的时光”里,这个看起来是一湾波平浪静的小溪流,内心却拥大海一般万丈狂澜的男人到底经历了些什么,让他那么决绝摒弃一切“熟悉”去探寻“陌生”,也许正如他的名字那样,“云锁踪迹”,“川连江山”,他放空一切去与云海山川相拥,用快门按下他心中的花花世界,把关爱他的所有“情义”抛诸脑后,把所有共同的经历当做人间过客,我是佩服他的,但我也是苛责他的。

也许以前我对云川的感情并没有一口一个“波娃er”一口一个“庹庹”的他们深厚,但随着“老友记”的建立,我的角色和责任感,我不停的客观剖析我对每一个人注入的情感,或许某种层面上了我已经超越了他们,超越了所有人。

在这个物欲横流、浮躁不堪的年代里,“牵挂”“记得”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了。特别是有一日,极少发言的云川在群里说“21年10月份,借了3千。好像是这个时间,那天很特别,当时自己情绪很低落,下了班,喻哥叫我去他家,给我炖的排骨。当时吃的我暖在心里呀……”

我印象很深刻的是,每一次喊云川吃饭,基本他为生计而繁忙,无论再晚,他觉得应该到位的场合从无缺席。有一次因为实在太晚,在我家,群友们都散了,云川还没有出发,其实我很想说“云川干脆你别来了”,我绝对没有说嫌麻烦的意思,我是心疼那么远匆匆忙忙执意赶来的人还没有来,匆匆忙忙吃饭着急走的人已经走了,前者的赤忱热烈和后者的浑不在意,让我在杯盘狼藉后有很强烈的落差感,这份友谊中的良知和柔软,是我一直在克服友谊中偏向性和分别心的本性纯良。

我终究没有说,云川终究也没有失信于人。是的,一桌宴席,一杯烈酒,一场意气相投的聚会,少一个人都不完整,最后来的那个人为我的浓情厚谊画上了最完美的句号,尽管已走之人并不知道,并不在意。唯剩下我,看着云川略带风尘的脸庞,他那句用乡音叫出来的“喻哥”听起来总是比别人更有风霜的味道。别人叫“喻哥”,短促、轻快;云川叫“喻哥”,那个“哥”字总会比别人拖得更长一些,鼻音更重一些,有一种特有的音韵和诚恳,会在某一刻回荡在我耳畔直至让我潸然泪下……

第二届“老友记”年会,一向低调不喜麻烦的云川主动请缨,在他的老家承办了聚会,我体验到了宾至如归的至感,但事后我又批判这种感觉。因为包括我的几乎所有人在内都抄着手玩耍,打牌的打牌,闲聊的闲聊,仅仅几个女伴帮云川搭把手在忙忙碌碌,我们还真把自己当“客人”了,这是一种傲慢和狂悖,这于友谊是大大不该的。

那段“遗失的岁月”,我多想有一天云川能够在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我们一众老友,酒足饭饱,意醉神酣之际,听云川轻咳一声,示意大家列坐其次,暂避扰攘,我们个个回过神来,伴他左右,个个关掉手机,虔诚专注地听他讲述那段或平淡或离奇或恣意妄为或困宥挣扎的独行往事。

我想陪他,我想让大家伙儿一道弥补他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的过往曾经,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恃强凌弱之莽夫,但此情此景我必要以“大哥”之尊要求云川:余生之路,红尘之中,不管困于贫穷,还是溺于富贵,你都得记清楚,自“老友记”以来,往后余生,你非独行者,你身后有我,有众位“老友”,你岂允独行?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贺知章阔别家乡回归故里的路足足走了五十年。

“青年离家及时回,乡音无改鬓未衰”

云川阔别老友再次回家的路不长不短,远未到“儿童相见不相识”的地步,我们可得把他拽住了,不问他来,因为他本就在友谊的大家庭中,偶尔问问年轻勇敢的他又要去哪儿历练,“笑问友将何处去?”

去了就就得归来!

当然,友情并不是任何人的桎梏、枷锁,每个人都面临着人生的某一段路需要独自踏上征途的局面,届时须以言明,大丈夫“来去明白”。走得潇洒,归得从容。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对其言说: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雨我去接你……

“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周大贵

唐宪宗时,朝臣李渤因得罪宰相皇甫镈,不得已谢病归乡;穆宗即位,召为考功员外郎,不久又得罪宰相杜元颖,被贬江州刺史……宦海沉浮,数遭贬谪,郁郁不得志而只得寄情山水,心灰意冷之际,终日游走于僧道之间,参禅悟道,了却残生。

一日与智常禅师论禅,问道:“《维摩经》上有云‘芥子纳须弥‘,须弥山至高至大,芥子至微至小,岂可芥子之内入得须弥山乎?此未免故弄玄虚耳!”

智常禅师双掌合十,口念佛号,笑着反问道:“阿弥陀佛!居士,你们儒家读书人常言‘读书破万卷‘,可真有这等事么?”

李渤自信满满,回答道:“那当然!那当然!我自幼发奋苦读,读书何止万卷。”说话间,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智常禅师又追问道:“那么这‘一万卷‘书在哪里呢?”

李渤条件反射似的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当然是在这里。

李渤抬手的一瞬间已然顿有所悟。

“你的脑袋何其小,‘万卷书又如何装得下?亦故弄玄虚耳?!”智常禅师笑着反问到。

李渤听罢,如一灯入暗室,豁然开朗,心明澄澈。

我并非教派学徒,更不是一个唯心主义者。但自幼于饱览释、道、儒经书典籍有着天性般的热烈。我不迷信任何神通法力,但我钦服于圣贤们的譬喻说理,联想身边的人或事,更觉得各个教派的圣贤们于这个世界有着异于常人的洞察力。

“佛”——弗人也。我的理解是,“佛”非人,非普通人,是得到大解脱,拥有大智慧,窥得宇宙至理,能够真正看到芸芸众生愚蠢且拥有大慈悲度化群生的超人者。

我身边就有这样一位近“佛”者——我的老友周大贵!

说起周大贵,我总是揶揄他的名字,觉得“贵”字过于庸俗,“大”字过于直白。于是每每向陌生朋友介绍他时,我总要卖个关子,笑着说:“他,你可能不认识。但是他哥你肯定认识……”

陌生朋友大都一脸困惑,忍不住反问:“有眼不识泰山,这位兄弟的哥哥是?”

有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发言,身边的老友都会抢答了:“珠宝大佬周大生啊!”

然后众宾欢笑,满座嫣然。老友贵从来都不会因为我们拿他的名字“做文章”取笑逗乐而神色有异,他这人,除了面无表情就是咧嘴大笑,我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他暴躁、发怒的样子。

单从这一点看,在这个浮躁的人世间他身上确有一丝大肚能容的“佛性”。

生性恬淡,不慕名利,夫唯不争,人以为木讷,是凡人窥佛之常态。一尊佛像巍峨庄严,高高耸立云天,世人求佛犹如求医问药,急功近利,要马上“灵”,要马上见效,否则立斥其“烂石朽木”,这是愚夫愚妇固有的“求教”之法。而智人问道,总是明白一个道理,所有可以凭借依托之外物,终不过要靠自己将外部力量转化为内部力量,求神拜佛,求人相助,都不出此理。

《雍正王朝》里,雍正帝以“佛理”教导新晋探花刘墨林:

一个虔诚的沙弥日夜叩拜观音,一片赤诚终于打动观音菩萨。菩萨显灵,小沙弥激动坏了,于是磕头如捣蒜,忍不住问:“观音菩萨,请问您也拜佛吗?”

观音回答道:“我也拜啊!”

沙弥好奇追问道:“那您拜哪尊佛?”

观音道:“拜观音!”

沙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您怎么拜自己?”

观音笑答:“对啊!求人不如求己耳!”

显然老友贵比我们一众人等都深谙此理。他很少求助于人,于欢乐于忧愁,你若不问他便保持最永恒地缄默,他的骨髓里不是倔强,是比“倔强”高出一截的“坚忍”;他的缄默不是“冷漠”,而是一种夫唯不争的“孤勇”。

那是一个炎炎夏日的午后,在川外附近的一间破烂出租屋内,老友贵碌碌的在收拾屋子。因为他姐姐在重庆买了新房,平时孩子在老家读书,并未居住,因此让弟弟搬进去,一来可以改善居住环境,二来可以节约一笔租金。

要搬房子,周大贵愣是一言不发,他没有车,我明明有车,我的车是七座,也很宽敞,载物也比一般小车方便,而且我们两人所居住的距离开车十分钟不到的功夫,他愣是自己一个人在默默忙碌着。

记忆比较模糊,但应是我要去寻他,才在最后一刻得知他要搬家,我又“惊”又“气”,气呼呼挂断电话,立马给同在附近的老曾打去电话,“大贵现在在搬家,我开车马上来接你,我们去给他搬……”

不一会儿,我们就到了大贵的居住地点,他正在用不知哪里找来的编织袋收揽各种居家物品,看到我们来了,招牌式的露出洁白的牙齿,“耶!嘿嘿……喻哥、曾老师……”

“大贵,你在重庆是没有兄弟朋友吗?搬个家招呼也不打,我不打电话问你还稳起?!”

一边嗔怪着,一边手不空闲帮忙打扫卫生,装点物品,陆陆续续往楼下停车库搬运,大概运了不止一趟,老友兄弟齐上阵,也不怎么费力就搬好了新家。我始终对“集体”有一种超乎常人的笃信,我承认个人魅力、个人影响力的存在,但“集体”的力量远远超越任何的“个人”,“集体”是我一生的信仰。我坚信一个好的“集体”能够为一段历史平添斑斓。

“农民诗人”臧克家写过一篇传记文学——《闻一多先生的说和做》。

原文开篇即“人家说了再做,我是做了再说。”“人家说了也不一定做,我是做了也不一定说。”

老友贵很符合闻一多先生的行事特点,又或者他们二者身上有一些品质是重叠的。譬如老友贵转到市重点杨家坪高中部开启新的生涯,他要不是有一次向我请假,我问其缘由,恐怕我现在都还“蒙在鼓里”。

我再一次诘问他“怎么这么大的事儿不与我说?”时,不同的是,上一次“搬家时间”我是又惊又怒,这一次“惊”是同样,“怒”却变成了喜悦,但他永远是一副中正平和的神态,虔诚且淡然地对我说:“喻哥,我想稳了再说,其实想想,好像也没什么说的,都一样……”

有一年,我和老友徐等人在大学时代回乡开办教育,志得意满,年少轻狂,大有一展生平所学,育天下英才之风范意气。正所谓万事开头难,经过几十天的风吹日晒,终于竭尽所能招到几十个学生,之前说好的假期来支教的英语老师突然临时变卦,得到消息时已经是临开学的最后一晚。

幸好我母亲朋友的女儿,昆明师范大学的唐欢老师,正好头天晚上放暑假归来,唐老师可算得书香门第,教育世家,爸爸也是高中的老师,唐爸爸连夜从重庆把女儿接回大足,为的就是支持我们工作,也正好给女儿一个实战的舞台。

开办教育并没有想象那么简单,做好一件事“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更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即便是当年情同莫逆的我与老友徐,亦有处理事情、解决问题上的思想分歧,一度饱受困惑。

人在陕西的大贵放暑假要比我们晚一些,老早就表示自愿无偿来到我们的校区帮忙。来了大概一周还是十日,我已忘怀,但那短暂的时光里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虽然我们只是一个“草台班子”,但凭借年轻的追梦者的不遗余力,那一个暑假好生兴旺。下午最后一堂课完毕,在我们十来个人聚集开会时,老友贵总是,也是唯一一个拿着签字笔,在自己小本本上奋笔疾书着什么。我有一次忍不住问他:“大贵,你在写些什么?”

大贵一本正经地说:“喻哥,我在记录你说的话呀……”

那无邪的眼神,那理所当然的口吻,你简直没办法拒绝那种因为极度认真而溢出的烂漫率真,我首先要抛开“个人崇拜”的低级趣味,但我必须要大大方方承认,老友贵那句“喻哥,我在记录你说的话呀!”我无法抗拒背后折射出的暖意和温柔。

我和老友徐在工作上的分歧其实并不大,客观言之多数的时候我们是相得益彰,只不过我的性子刚烈甚急,如猛浪若奔;老友徐的性格谨慎趋缓,若细水长流。往往行事作风有巨大差异的人,为友做事理论上应该更好裨补阙漏,但难就难在“行阵和睦”。

我们两人还有一定的境界,总是互敬互爱,但谁无少年?事情的发展本来仅仅是方法的不同,目标确是一致。但如果意志稍有不坚,又或者有一方身边有“军师”,很容易把见解的不同转换为“精神的对立”,这是年轻的人们最容易犯浑的地方。

好就好在我们有这么一尊“佛”!

一天,又是各自下完课的精疲力尽的下午。做完饭,大家吃了,傍晚的微风习习,老友徐主动朝我靠拢,两兄弟具体谈了些什么,已经随着那一夜的晚风吹散在这浩渺无垠的天地之间,我只记得老友徐弯弯的眼睛诉说着歉意,我更是作为兄长在乍一看“赢”后衍生出腼腆,继而“三省吾身”!

那时老友贵已经离开校区,返回大学校园。老友徐总是在最后关节才缓缓把一切的一切慢慢告诉我:“大贵说,波,我觉得还是听喻哥的吧,他适合一点……”

时隔多年,往事如流萤星星点点,我的脑海依然能够回溯那淡淡的语调,他那并不精妙的语言,却时常带给我灵魂的震颤。那不是一种盲目的“个人崇拜”,那是最善良的人用最质朴的方式传达最智慧的方法——求同存异,勠力同心。

我总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由衷的感慨,老友贵一生恐怕没有读过一篇佛经,没有念过一篇佛偈。我读经颇不再少数,于法华、观音、地藏、妙法莲华等经卷颇有独到见解,我却始终未能明心见性,妄图苦用聪明祛除烦恼,远离“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八苦,不堕恶道。

我生就聪敏伶俐,遇到老友贵,我终明白,我之所以不能证“佛”,并非我不够聪明,而是我有时候过于“聪明”了。周大贵在肉眼凡胎、愚夫愚妇眼里为人处世的“愚笨木讷”其实是他与生俱来的“超然佛性”

《华严经》云:“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地藏经》又云:“阎浮众生,其性刚强,难调难伏”。

可见佛经也有辩证,佛学也有一分为二的观点。

有的人天生就是“佛”,有的人“历尽千帆皆不是”,此生勉励脱苦已是不凡修为,又怎么能奢求“脱此轮回”“早登极乐”呢?!

老友贵万般都好,离“佛”只差一步,那就是少了一副悲天悯人的渡世胸怀,未能将自己心中的“法”作“狮子吼”,暮鼓晨钟,震慑群魔。是能渡己,却未能渡人。

愿吾友余生平安喜乐,吾亦随君修行之脚步,成为“低眉菩萨”侍下的“怒目金刚”,护法加持,翦灭群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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