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挎着满竹篮的猪草,走近家门,见屋内一年轻漂亮的女子,正跟母亲亲热地说笑。
平常所见之人,都是灰头土脸破衣烂衫,我怔怔地站住了,漂亮的女子怎么会走进如此简陋的地方?
犹如一束光,那女子美好的笑容,把黯淡逼仄的草房子照得既宽敞又明亮。
这肯定是贵客,因为母亲正在厨房忙上忙下,久违的肉香一阵一阵地往我鼻孔里钻。
母亲叫我喊“小姨”,我仔细打量,这个小姨,眼梢眉角和母亲真的有许多相似。
我欢欣起来,为家里有这么个漂亮的亲戚。
小姨是真漂亮,因为她每次来我家里,村上总有男青年有事没事往我家里跑。
看得出来,母亲把小姨当孩子一样疼爱,因为小姨和我大哥年纪相仿。
小姨的亲事,母亲自然很认真地把关。
四邻八舍帮小姨介绍了几个,母亲上手掂了掂,都不太满意。
一个长得英俊,但好吃懒做,家里穷得叮当响。
另一个,家境好,但品行有问题,吃喝嫖赌样样沾染。
他家承诺,如果母亲答应把小姨嫁过去,他家就保证让我大哥做生产队长。
母亲一笑了之,咱有本事就吃肉,没能耐就喝汤,命里该的。
还有就是,病秧子、偷鸡摸狗、打架斗殴……被母亲一一否决。
锅投笼不投,小姨很快成了“大龄剩女”,外公外婆急得不行,催促母亲赶快把小姨说户人家,差不多就行了,再耽搁,就嫁不出去了。
母亲劝说两位老人,再着急忙慌,也不能眼睁睁地把人火坑推。
直到小姨26岁那年,有人介绍邻镇男青年赵晓刚。
母亲第二天就去邻镇,拜熟问生,了解赵晓刚的为人。
家境没有什么好访,一目了然。
家徒四壁,弟兄四个,大哥30岁才结婚,自赵晓刚往下,齐刷刷三个光棍,还有瘫痪在床的老人,本村姑娘经过他家门口,掩鼻而过。
然而,赵晓刚身材魁梧,五官端正,为人实在,肯吃苦肯做事。
母亲当即认可赵晓刚。
小姨也点头同意,外公外婆不乐意了,赵家这个穷什么时候到尽头?
外公外婆最终被母亲劝服,小姨嫁给了赵晓刚,母亲倾其所有,扯了两套新布和一床被缎子,给小姨做嫁妆,还和父亲撑了两船芦苇,一筐的鱼虾鸭蛋,送到了赵晓刚家里。
母亲的眼光没有错。
赵晓刚虽然脾气有些急躁,但人品实在是好。
不但勤快踏实,对姨娘言听计从,还对杜家人特别的好(母亲姓杜)。
外公外婆生病,赵晓刚端尿倒屎,不离左右地伺候。
两位老人过世,赵晓刚转过身,又对我大舅一家付出好,出力气干活,送钱送物,只要大舅家需要,可以说是随叫随到,而且是从来不求回报的好。
赵晓刚对我家也是相当的实诚,萝卜、玉米、山芋等杂粮和蔬菜,一采摘下来,趁着时鲜,可着劲地往我家里送。
当然,母亲也不会让他空着手回去,总往他的推车上塞些柴捆、芦席、鱼虾、鸭蛋和莲藕之类的水产品。
两好并着一好,五十年的风风雨雨,母亲父亲和小姨姨夫,从来没有发生过争吵,一直和睦客气。
前年、去年,父亲母亲先后生病,70多岁的姨夫来回踏车30多里路,天天来我家,哪怕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的父亲和母亲。
有几次,天色懵懵亮,姨夫就到我家,带来烀好的玉米和山芋,满满两盆。
热腾腾的雾气,缓缓地消散在薄凉的空气中。
消散在空中的母亲,会继续地感念小姨夫对她杜家人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