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周道通书【7】
【原文】
来书云:“有引程子‘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便已不是性’。何故不容说?何故不是性?晦庵答云:‘不容说者,未有性之可言。不是性者,已不能无气质之杂矣。’二先生之言皆未能晓,每看书至此,辄为一惑,请问。”
“生之谓性”,“生”字即是“气”字,犹言“气即是性”也。气即是性,“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气即是性”,即已落在一边,不是性之本原矣。孟子性善,是从本原上说。然性善之端,须在气上始见得。若无气亦无可见矣。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即是气。程子谓“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亦是为学者各认一边,只得如此说。若见得自性明白时,气即是性,性即是气,原无性气之可分也。
[译文]
你信中说:“有人引用程颐先生的‘人天生就能静,以上境界不容说,才说性已不是性’这句话来反问朱熹,为什么不容说,又为什么不是性。朱熹答:‘不容说是因为没有性可言;不是性,是指说了之后就不可能没有气夹杂在里边。’两位先生的话我都不大懂,每次看书看到这里,便感疑虑丛生,就会有困惑,想请先生给我解释一下。”
“生之谓性”的“生”字就是“气”字,就如同说“气即是性”。气就是性。“人天生就能静”这以上就不容说的,刚说“气就是性”时,性就已偏向一边了,就不是性的本来面目了。孟子认为人性本善,是从本源上说的。但性本善的开端,则必须是在气上才能寻到根儿,如果没有气也就无处可见。像恻隐之心、羞恶之念、辞让之德、是非之辩就都是气的表征。程颐认为:“论性不论气,就不全面;论气不论性,也不明确。”这是由于做学问的人各执一词,他只能这么说。如果人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性,那么气就是性,性就是气,原本是没有性和气之分的。
[解读]
“性”字可以解释为天地万物公共之理在人之所禀受,“气”字可以解释为在人的生理基础上所焕发的生命力。
先看程颢先生的话“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便已不是性。”这句话难就难在程颢将“性”字往不可知论的沟里带,展现出来神秘主义的倾向。先说“人生而静”,每个人一生下来都是一个哇哇大哭、能动会跳的婴儿,哪里会“静”啊?所以程颢这里说“人生而静”,只能从形而上的方面来讲,程颢认为天地间万事万物的道理在其最原始的状态下,就已经具备了,这里说的“静”,就是从天地万事万物之理的稳定性方面而言,因为人生下来到这个世界上,必然也是依据世界的“理”而来的,而这个“理”的本源是恒定不动的,所以才能说通“人生而静”,因为人生下来所依循的这个“理”是不变的是、是静的,这个“理”是一个原概念,是无法再解释的本然如此,程颢才称其为“不容说”,而这个“理”一旦禀受于人,就是“性”,“理”既然不可说,“性”自然也就“不容说”,一说就不是完整意义上的“性”。这就是程颢先生的意思,比较曲折晦涩,需要静心体会。
于是就有人拿程颢先生的话问朱熹了,为什么不能说?为什么一说就不是“性”了,朱熹回答“不容说者,未有性之可言。不是性者,已不能无气质之杂矣。”意思是,不能说的原因是,“性”本身就很难再用别的语言对它进行描述,一旦用别的语言对“性”进行描述,就不是“性”的本来面目了,因为一旦用别的语言描述“性”,必然不可避免地掺杂进了“气”一类的内容。至少在朱熹这里,他对“性”和“气”的区分还是比较明确的。
程颢和朱熹话的意思也就是这样,周道通对这二位先生这里的话一直弄不明白,请阳明先生给解释一下。王阳明首先说了“生之谓性”,其中的“生”字就是“气”字的意思。先解释下“生之谓性”,这句,这里的“生”指人的出生、成长,程颢提出“生之谓性”,因为天地自然而然产生万物,这个功用一旦赋予人,才有人的产生和存在,天地“生”的功用施措于人身,就可以换一个称作“性”的名称。“气”的定义是指在人的生理基础上所焕发的生命力,因为天地具有的“生”之功用也是“生命力”的表现形式,从这一相同的属性出发,阳明将“生”说成了就是“气”,既然前面说了“生”就是“性”,而“生”就是“气”,自然而然“气”也就是“性”了。
接下来解释程颢的“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句,虽然从具有“生命力”的属性上可以认为“气”就是“性”,但是“性”还有除了“生命力”这一属性之外的其他属性,其他属性就包括“静”的稳定性,因此,一旦在考虑了其他属性的情况下再说“气就是性”,那么对“性”的概念的表达就不完整了,就偏颇了,所以就不是本源的“性”了。孟子讲性善,是从本源上说的,但是,“性”的表现形式只能从“气”上看出来,要是没有“气”,也无从看到“性”的表现形式。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就是气,程颢也说过“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的话。
总结阳明先生的意思,他认为“性”和“气”是一个东西,但是人非要给同一个东西赋予两个名称,是因为这一个东西要表现出两个方面的属性,比如说是同一个男人,从他妻子的角度看,叫他老公,从他儿子的角度看,叫他爸爸,但是其实还是同一个人,所以,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等式“(妻子的)老公=(儿子的)爸爸”。但是因为“性”这个名称所表述的属性倾向于形而上,所以比较难被人认识和了解,而“气”的表现属性属于形而下,容易被人认识和了解,所以阳明又说了借助于“气”,“性”才能表现出自己。但是从骨子里说,“性”和“气”都是一个娘身上掉下的肉,故此说他们可以称之为一体同源。
老实说,一碰到“性”、“命”、“气”、“理”这些形而上的思辨,的确让人头大。钱穆说,学习理学和心学,最忌讳在性、命、理、气等字眼概念上纠结。我们还是在自己的事上琢磨,切实笃行,知行合一,从自己身上的浅近处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