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
今天我要来陪母亲做检查。
赶到医院的时候,母亲和哥哥正好下到一楼。
母亲佝偻着腰安静地站着,哥哥在旁边正准备给我打电话,见我气喘吁吁赶到,遂放下手机,说,“正合适,刚把检查单交给医生,你把妈的耳环摘了,等着叫号。”
我说:“咋了,取不下来?”
母亲温和地笑着,“取了半天了,怎么都取不下来。”
我凑上去,一个看不清花纹的银耳环,顽固地套在右耳眼上,上面有年代久远的土垢。捏了捏,比较硬,再使劲一捏,变成了椭圆形,然而扣子那里已经嵌入肉里,一动,母亲就龇牙咧嘴地叫痛,搞了半天,我只得作罢,“不行,不行,实在取不下来,给医生说说,真的取不下来!”
来了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凶巴巴地站在检查室门外叫号,叫到母亲的名字,我赶紧答应,怕惹恼了她。
“身上不许有任何金属,胸罩、裤扣、纽扣、首饰,手机,统统检查一下,你那鞋,鞋扣是不是金属的?到里面去换鞋!把眼睛摘了!”
她一叠声地发号施令,母亲陪着笑脸一声不吭,我二话不说执行命令,“那个,医生啊,我妈的耳环实在取不下来,那……那怎么办呢?”
“什么材料?”她眼睛一瞪,不怒自威。
“银子的……”
“不用取了!”
姑奶奶,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说“不行!必须要取!”那不是要我命吗?还好,还好,我的个乖乖!
“收拾好之后坐在这里等着!”旋风般,她又不知到哪里去了。
楼道里等的人很多,喧闹声很大,我把母亲安顿在里面的椅子上,悄悄问她,“妈,你想上厕所不?”
母亲怯怯地答,“还不想。”
我摸摸她的头发,“想了就说啊,我去找医生,让她提前给你做,就不用憋得那么辛苦了!”
她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呆呆地低着头坐着。
我心口发涩,也不再说话。
等了将近20分钟,小姑娘又来了,叫了另一个号让准备,又打开检查室厚重的门。
我扶着母亲,慢慢走进去,一直走到那张床跟前,等上面已经做完检查的病人下来,再扶母亲一节一节台阶地爬上床,让她仰面躺平,两手塞耳,又叮嘱她,“就这样,不要乱动,保持这个姿势,啊?”
小姑娘见我指挥完了,一挥手,示意我离开,我再次看向母亲,她默默地闭眼躺着,一动也不敢动。
唉,现在要留母亲独自一人面对了!
站在门外,等了大概七八分钟左右,大门开了,我赶紧进去,那张检查床已经移出来了,母亲还是两手塞耳,闭目平躺,一动不动。
我凑到她跟前,将她的手取下来,说,“好了,检查完了!”
母亲嗫嚅,“完了?”
我贴到她耳边,“完了,可以走了!”
母亲的脸终于缓和了,她开始试探着翻身,我帮她坐起来,她又一节一节地坐着台阶挪屁股,挪下来后,我又帮她穿好鞋,再慢吞吞走出来。
“妈,想不想上厕所?”
“还不想。”
哥走过来,“现在咱们去做泌尿系统的彩超。”
于是我们去彩超室。楼道里闹哄哄地站了一些人,我钻到前面看情况,旁边有个等待室,有长椅子,我准备让母亲也坐进去慢慢等,这时候彩超室门开了,出来一个叫号的护士,哥手疾眼快,交了号,看里面也是楼道,并且最里面有椅子,我们就进去坐下,这比外面安静多了。
彩超室一共五个,左面三个,右面两个,最里面是一个等待室,我们就坐在这里。
大概等了十多分钟,旁边彩超室的医生喊母亲名字,我们就慢慢挪进去。医生抬眼看了一下,说,“躺上去。”
我准备给母亲拖鞋,他又说:“不用脱鞋了。”
于是我又扶母亲躺好,按他的指令揭起衣服,他抹了一些耦合剂,看了胆,说:“有结石!”,又左右侧身,看了肾,什么也没说,大概是没问题吧。然后他就专心开诊断去了,我等了几秒钟,看他没说话的意思,只好问:“好了吗?”
他才又说,“好了!”
我心下疑惑:不是查妇科吗,怎么就查成了肝胆脾肾了?
然而看他甚是高冷,遂不敢多言。
等我们慢慢走出彩超室,快出门时,后面传来刚才那医生高声叫母亲的名字,我们又折转回去。
“躺平,把裤子往下拉一下!”他下指令,并不多言。
我暗暗叹气,又再次扶母亲上去躺好,这次他查的是子宫,查完后终于说:“好了,片子我们到时候有专人送去,你们不用管了!”
谢天谢地!
回到病房,母亲取出尿片,湿漉漉的,她笑着开玩笑,“那小姑娘好厉害,吓得我尿裤子了都不敢说!”
唉,我的个老娘啊,不是还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