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哪儿？”婵娟终于从嗓眼里挤出了这几字。
好麻痛的腰身! 想翻转却发觉根本支配不了自己的身体，挣扎里突感天旋地转，虚空黑洞出现在眼前......
重症监护室外，男人正在与医生交流，他一双写满担忧害怕的眼睛通红，看起来很吓人，是熬夜太多了？还是刚刚哭泣了？
医生拍拍高出自己一头男人的手臂: “最好多多交流，刺激她的求生欲望。同时建议你去找个地方躺一躺。”
苦笑着摇头，男人转身朝监护室走去，颓废佝偻的背影与人们熟悉的那个帅大叔相去甚远。
初夏之夜，清风吹动着淡淡的云，云似飘逸的丝带，将一轮弯月缠绕。夜色加深了，万家灯火也渐渐熄灭了。
微光浮动的监护室里，男人握着微凉的小手：
“婵娟，你爱干净，我给你擦洗好了。你安心听我说话吧。医生说今晚你能醒过来，我一直等着。
那天送你来医院的人说，你在礁石上睡着了。你肯定是累坏了，一个人伺候了几十年的公婆，还带大了孩子。
你要强又爱美，单位领导还有模特队的姐妹们都想来看你，怕你难堪我都婉拒了，等你打扮漂亮了，再去邀请他们。
豆豆是明早的飞机，这小子和我解释好多遍了，他不是存心骗你，是在想方设法向他爸要那笔房贷。他这么做是为你。现在豆豆知道自己错了，你醒来要好好地教育他，他毕竟是个孩子。
婵娟，你就是明月，天上若没了明月，夜只剩下黑。求你别留庆江自己在黑夜里，你醒过来吧。
......"
不知过去了多久，幽暗里传出一声轻叹：“唉！痴儿！”
二
绿岛花园小区，六座高耸的居民楼中间，成排的柳树随风荡漾，绿茵草坪里，各色小花洋溢着孩子们的欢快。
有缕缕饭香飘来，是在提醒着人们：快到晚饭时间了！
“庆江，下班回来了啊！” “大哥，你这帮今天的牌运咋样？”
与老邻居们招呼着，庆江走进了楼里。
“婵娟，我回来了！”
三居室里整洁温馨，门口摆着褐色的拖鞋，进厨房，灶台上饭菜还冒着热气，应是刚做好的。
“家的味道真好。”笑容满面的庆江又去推了卧室门。
欧式雕花的白色衣橱和大床，床上铺着米色绸缎床罩，柔和的感觉如婵娟的性情。
风吹起米色的纱帘，一只红色的小皮箱露了出来，庆江脸上的笑容霎时僵住了。
“你又要走？”声音里有不安和委屈。
“豆豆微信里说，周末要回来和我聚聚。”绵绵的女声带上了惭愧。
“这次能和豆豆说说我们的事吗？”庆江期盼地盯着怀中女人的脸。
“我、我怕豆豆难过，等等吧？”女人仰着脸，说话时气息吹拂过庆江的脖颈。
“和我一年多了，还对他抱有幻想吗？”女人没回答，垂下了头。
“我告诉你的都是事实，你都亲眼看过了，为什么还会被骗子的嘴脸所迷惑？你上当受骗近30年，执迷不悟该有个尽头了！”
庆江渐渐勒紧了手臂，生怕自己稍一松开，一切就都成了空。
“我对他早没想法了，只是觉得豆豆无辜。唉呀！你勒得太紧了!”女人娇斥着挣脱了。
“豆豆都读研究生了，你为他付出的早超出平常的母亲。你的事他知道的能少吗？对他爸一直欺骗你，他就一无所知？
唉！真不愿打碎你的天真，但我得提醒你：别在被他骗了之后，再让他的儿子骗了你！”庆江脸上的表情有点狰狞。
“你胡说八道！我儿子决不会骗人，更不会骗我! ”
小区里寂静下来，夜空里的圆月不眨眼地俯视着地面上，那个气呼呼拖着皮箱行走的身影。
三
婵娟疲惫地上楼，推开那扇曾是幸福的家门。进去没开灯，抱着膝盖蹲在黑魆魆里，任抽筋断骨似的疼痛感觉袭上来。
“我绝不离婚！从17岁到现在，我和你在一起将近30年了，像血肉长在了一起，你突然要离婚，为啥啊?！是生生想要我的命吗!?”
婵娟的歇斯底里和厮打，被他的话: "我厌倦了和你在一起生活！一个月后，我们谈婚财产分配！"而无情地碎成了泡沫。
“知道他的现住地和工作单位吗？”
“确定他在外地和女人同居了？”
“房子证上是谁的名字？”
“多久没给你钱了？过夫妻生活时你没一点感觉吗？”
“他的父母都去世了，儿子也了上大学，是觉得你没用了?”
哥哥姐姐的问题，婵娟在一直摇头。她确实不知道，也从没考虑过。
“你傻?! 痴儿!"哥哥姐姐异口同声。
失眠了一个月，婵娟看起来苍老了十岁，憔悴得让人心疼，一些听到风声的朋友也来关心婵娟。
“你一直是我的偶像，不能眼看着你被欺骗还无力还手，我能提供他背叛的证据，他的现状我也可以去查实。"
庆江后来发的微信里，有他与女人的合影，与女人同居的生活录像......
真相原来是这样! 抹着擦不干的眼泪，婵娟有了要离婚的想法。
“妈，我同意你们离婚，只要他能给你生活保障。你想开吧，爸在外工作了十几年，是你一个人在家带大我的。你们这种丧偶式的婚姻，和离婚有啥分别？”
在读法律专业的儿子，也劝说婵娟对离婚要看开。
一套每月要还4000元贷款的老房子、一辆2万购买的二手车、几件衣服和难以痊愈的伤害，就是婵娟20年婚姻的所得。
夜幕上只剩一线的弯月，在努力挣脱着乌云的禁锢，透出那点可怜的亮光，照不到已经崩溃的婵娟心底......
四
离婚有三个月了，婵娟也浑浑噩噩了三个月。
“你怎么在这儿？”
一天下班，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看电视，闲适自在的样子，仿佛离婚是睁开眼就不存在的梦。
“回来拿点东西，上次没都带走，要拿去送客户。我做了饭，一起吃吧。”
愤怒被莫名其妙给化解了，婵娟的内心生出了一丝期待。
“你怎么又会被他给骗了！？”庆江什么都不顾忌了，直接来到了婵娟家里。
“没发生什么，他来看看就走了。”
面对还在追求自己的庆江，婵娟有些汗颜，有点埋怨。埋怨？婵娟倒是不敢多想，怕自己会成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来仔细听听他是怎么说你的。”
显然，庆江调查得很细致，录音里，洋洋得意的声音：
“你才是我的心肝，那老女人算什么东西？我回去一趟就能少给一次房贷，你想那可是4000元呢，给你，我不心疼，给她不行!
若不是还有儿子，路上见了面我都不会和她打招呼。宝贝，我这招厉害吧？！哈哈哈哈......”
不必怀疑，婵娟知道这就是他。就因他在上学时，有欺骗老师和同学的小把戏，才吸引了乖乖女婵娟的目光的。
一个能在你眼前欺骗他人的人，转身就能来欺骗你。可惜这道理婵娟明白的太晚了。
五
等想到和庆江在一起的快乐，一种从没体会过的相处不厌，婵娟才觉着身体有了温度，她缩进沙发里想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去了儿子的房间。
一整夜，都没出来......
海边，习习的海风拂面，细细的沙滩温热适中，有青年男女在嬉戏打闹着。
婵娟如老僧入定，坐在一块稍微平坦的礁石上，脑海里全是儿子QQ里的照片和对话：
年轻的女人披白色婚纱，他的西服上别着新郎花，三个人的合照里儿子豆豆开心地笑；
爸，当年你想把老妈骗到国外，因舅舅姨妈的阻挡，才没成，对吗？
爸，你把我的生活费提高点吧，反正在老妈那里你省了4000。
......
海涨潮的时候起了雾，海雾越来越浓，婵娟想抬头再看看明月，却被海水淹没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