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术手里夹着烟,看着狼狈的男人,听见两位面容相似的女子说出“渣男”两个字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
因为三个月前,他自己也被别人当成了“渣男”,只不过此“渣男”非彼“渣男”。
他的健身房开在这家西餐馆旁边已经很多年了,这条街上的店面也就他们俩家坚持的时间长。但说实话,他的店面也快经营不下去了。
欧阳术一直纠结要不要把店面关掉,然后回乡,去谋些别的事业。可是里面的员工都是他的战友,退伍后他们一起开了这家店。他自己独身一人也就算了,身边的兄弟还有家要养。
欧阳术的健身房名叫“独·术”,这么些年来,他吃住也在这里。健身房门在一楼,是一个小入口。但是二楼面积却不小,被欧阳术分成了器械区和非器械区,还留了点位置给孩子们玩耍。唯一与市场上其他健身房不同的是,他的健身房没有会员制度,顾客们可以按次或者按时间段交钱。
他不想让消费者觉得被过于绑定,而失去运动本身的意义。为此,也遭到不少同行的举报,说他不遵守行业规则。可欧阳术依旧我行我素,倒也因此吸纳了一批忠心的顾客,甚至有些住的很远的人也慕名而来。
但是入不敷出,着实让他压力很大。
欧阳术其实也考虑过是不是要转行或者创新经营模式,出来透气吸根烟。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有衣着光鲜的,也有平凡普通的,可哪个不是行色匆匆,为了生活拼搏着。
“术哥。”员工大王来叫他。大王,原名王一川,因为他觉得太过于文艺,不让叫。所以,大家都给他起了昵称叫大王。曾经也是欧阳术手底下兵,退役后来投奔欧阳术。
欧阳术抬起脚,在鞋底磨灭烟头,回头看他。
“这个月的账清掉以后,咱们的资金……”大王没有想好怎么张口才能更委婉地说出这件事情。
欧阳术双手搓了搓,明明是剩下,他突然就觉得今天的风有点凉。一片树叶就着阳光飘落在眼前,欧阳术踢了一脚,却没有踢走那片枯叶。
“一川啊,要是这家店关门了,你准备怎么办?”突然被叫了名字,大王还没有想到欧阳术是和自己说话。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复,欧阳术踢了他一下,“问你呢?”
“啊,问我啊?”大王指了指自己。
“废TM话,王一川不是你啊?”欧阳术又捶了他一下。
“术哥,这又踢又捶的。您是不是跟我报仇呢?”大王用肩膀顶了他一下。
欧阳术笑笑,知道他不想回答,也没有勉强。伸胳膊锁住大王的脖子,把他拖回店里。
后门拉开,进来位大爷,欧阳术一看,认识。
健身房的后门是开在小区里面的,小区里面的居民也会常常来他这里健身。欧阳术和他的战友们也热心,有时候谁家换个水管,扛个重物的,他们就去帮帮忙。
这位大爷是三号楼一位独居的大爷,儿女不常来,平日里很少出门。有一次欧阳术正好遇见他提着大包小包路过,提供了一次上门服务,之后就认识了。不知道为何今日却来了。
“大爷,您怎么上门了?”欧阳术问道。
“哎呀,我今天突然想起来,我和你大妈年轻的时候,有一张双人的照片,我很喜欢。我明明记得放在柜子里,但是实在是找不到了。你们能不能帮我上家找找。”
欧阳术看看店里的生意,人也不是很多,便拉上大王,带了几个小兄弟跟着大爷上门。
去了才发现,大爷家里是真的乱啊。
体力活儿在欧阳术眼里根本就不是事儿,欧阳术和一个小兄弟盘腿坐在地上,把一堆报纸整整齐齐叠在一起。大王和另外几个人在一边,擦着柜子上的灰尘。
其中一个小兄弟问道:“王哥,你说大哥自己的店都快开不下去了,怎么还有闲工夫来帮忙收拾东西。”
“少说话,多做事。”大王头也没抬地说道。
没人注意到门边的身影。
看的出,大爷是爱好读书之人,家里到处都是报纸和书籍。欧阳术按类型分好类,重新帮助大爷规整到书柜里,还细心地贴上了标签。
大爷看着点点头,心里十分高兴。欧阳术人长得粗糙,干起活儿来倒是细致得很。
大爷给欧阳术递了一杯水,拉着他坐在了沙发上,说道:“大兄弟,你这帮小兄弟是真不错呀,快叫他们来喝点水。”
“没事没事,应该的。不过大爷,我们整理了一下午,也没有找到相册之类的东西,您确定是在家里放着么?”欧阳术问道。
“肯定是在家里没错,我和你大妈在这里住了快二十年了。只不过这东西太多,还是需要慢慢整理。着急不来,你们先休息一下吧。”大爷递给每个人一杯水,一边还说道:“大兄弟,还没问问你贵姓呢?”
“大爷,我叫欧阳术,楼下那个健身房是我开的。对面坐着的是我的兄弟王一川。”欧阳术喝了一口水,介绍了自己和大王。
“哎呀,你们健身房我也关注了,偶尔还看见有孩子去你们那里玩耍呢。挺不错的工作,经营的怎么样啊?”大爷嘬了一口自己杯子中的茶水。
“挺好的挺好的。”欧阳术笑笑,“大爷您有空也来玩。”
说完,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招呼王一川,“大王,继续干。”
大爷没有再继续追问。
“大爷,您这里怎么还放着钱啊,赶紧收好。”欧阳术从屋里出来,抱着一个纸袋子。袋子的口子敞着,一眼望去是五万块钱。
大爷接过钱,扒拉开袋子数了数。“不对呀!”大爷突然叫道,“这里应该是八万块钱。”
欧阳术愣了一下。
“不可能不可能,我家没有人来过,怎么会少了呢?”大爷嚷嚷道,却带着怀疑的眼光看着欧阳术。
“大爷,您这钱是什么时候取得?做什么用?会不会是您孩子拿的,您忘了。”欧阳术没有在意大爷的眼光。
“不可能,钱是我前天取得,他们基本上不来我家,根本不会拿我的钱。这钱是我准备交养老费的,明天就是截止日期了,我要去养老院定位置。”大爷急得团团转,眼睛却时不时瞥向欧阳术身后几个人。
“大爷,您别时不时瞥我们呀。”其中一个小兄弟看着他的眼神总觉得不舒服。
“我瞥你们怎么啦,只有你们来过我家,难道我不能怀疑么?”大爷冷哼了一句,“而且我只是怀疑,你心虚什么”。
小兄弟还想说什么,大王拉住了他。
“大爷,我们几个空手来的,这三万块钱也不是小数目,要是真在我们这里,也不是能轻而易举能带走的,您说是不?”欧阳术解释道。
“那说不定你们悄悄藏在我家里某些地方,等有机会再来拿也有可能。”大爷还是嘴硬。
“那也得我们再上门,才能拿走不是?从今日起,我们就不上门了行不?”欧阳术好脾气地安慰道。
“哼!”大爷翻了白眼,双手抱胸。
看着大爷没有再说什么,欧阳术把打扫卫生的用具摆放好。带着大家离开了,其中一位小兄弟嘟囔着:“什么人呀,干了大半天活儿,还冤枉我们。”
欧阳术看了他一眼,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头,没有说话。
第二天一早,大爷家的门铃就响了。一开房门,隔着铁门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欧阳术。“干什么?”大爷皱皱眉,粗声粗气地问道。
“大爷,这里是三万块,您先拿去应急。”欧阳术从铁门的门缝中把钱递进去。
大爷接过钱,没有再说话,“嘭”的一声,关上房门。
欧阳术叹了口气,耸耸肩,转身下楼。
没有看见又重新开了的房门,还有大爷意味深长的笑容。
几天后,欧阳术收到了一封信,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张手写的字条。
“重诺之人,可信。坚守内心,值得。卡里的钱,请笑纳,请好好使用。”
吸完这支烟,欧阳术收回回忆,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招牌,咧嘴一笑。
“人而好善,福虽未至,祸其远矣。”
—— 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