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水杉红了

文/盐五言六

斌哥穿着白衬衫,骑着他的“小毛驴”,哼着小曲,奔驰在乡间的大路上。这条水泥路去年又拓宽了,如今乡村的路也都这么宽大,两辆汽车交会时,也不妨碍两旁骑三轮车的老农通行。

路两旁的水杉树笔直地站成排,锥形的树顶直插云霄。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茂密的树叶还没有掉落,正泛出秋的橙红。傍晚四点的阳光斜斜地透过树梢洒落在斌哥的国字脸上,闪烁着光亮,显得这小伙子更加精神。

这条笔直的路,一年四季都那么美。斌哥每天都来回穿梭一趟,还是百看不厌。被风吹落下的几片红叶,在空中翻飞了一会儿,飘落在了路边正使劲儿抽穗的稻田里。

为了去中心校开会,他今天提早行驶在了这秋色里。此时路上车辆很少,视野开阔,斌哥嘴里的小曲儿不免又提高了音量。

多么美好的时光啊!

突然,小曲儿戛然而止,斌哥见前边过了三岔路口有辆靠边的白色汽车,看着有点儿奇怪。右侧两个轮子都在路基下的青菜地里,车身斜斜地倚靠着一棵水杉。看样子,这车并非是主动停靠,怕是出车祸了吧?

斌哥皱紧眉头,思忖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毫不犹豫刹住“小毛驴”,赶紧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

隔着车窗上的茶色贴膜,他发现车里坐着一个中年大叔,没见哪里有受伤,惨白的脸上至少看不到任何血迹。也没见弹出的保护囊,应该冲击力不大。那大叔只是歪着头靠在椅背上,像是安静地睡着了似的,只是没有血色的脸,看着让人有点害怕。

斌哥连续用手掌拍打着车窗,叫喊着:“喂……喂……醒醒……醒醒……”车内司机没有反应。

斌哥急得直冒汗,感觉危险似乎就在不远处。他一边拍打,一边开始拉动车门把手。无奈,车门是锁着的,使了好大劲,手臂都酸痛了,却怎么也打不开。

他转身跑到车前,见白色的车头处有明显的撞车痕迹,刮擦严重。车牌跟着引擎盖一起扭曲着,右侧已掀开,呲呲冒着烟,模糊中露出发动机和水箱的灰色身影。右车灯完全破碎,却还在诡异地闪烁着。

这不由让斌哥想起恐怖片中,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正龇牙咧嘴盯着自己。他浑身哆嗦了一下,然后用力晃了晃脑袋。

斌哥迅速环顾四周,捡起一旁掉落的树枝,朝着前挡玻璃一阵挥舞敲打,发出哒哒哒一串声响。司机还是没有一点动静,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挥舞了一阵后,斌哥又绕到车身右侧,想要去拉副驾驶的车门。突然脚下一滑,他赶紧抱住一旁的水杉树,才稳住了身子,避免摔倒。这一滑,他发现更不对劲了,脚下分明散发出浓浓的汽油味儿,水杉树一侧已油亮亮一大片,不是汽油还能是啥?

斌哥慌了,他跳进稻田,踉踉跄跄飞跑到驾驶室旁,更加猛力敲打窗玻璃,大声喊叫着:“喂……快醒醒,快醒醒……”那声音急促而慌乱,却又那么有力,连车身都晃动了起来,车头的烟似乎冒得更多了。

终于,司机大叔被叫醒了,只见他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惨白的脸色突然泛出血色。斌哥喜出望外,一手抓住门把手使劲儿拉,一手指点着让司机,让他按下开锁键。着急忙乎了好几个来回,才把车门打开。

斌哥不由分说麻利地解开安全带,把处在震惊中的大叔拽出了驾驶室,扶着他手臂往远处跑去。动作连贯,一气呵成,仿佛训练过似的,让人佩服。

没有电影中汽车突然爆炸,两人立马扑倒的画面,却看到火星子从车子右前方蹿了起来。

司机大叔被扶到路对面的田埂上坐下,才想起此时的危险。他眼神中闪烁着恐慌和不知所措,盯着一旁的斌哥看。听到斌哥报警的电话,想说点什么,又憋了回去。

路过一辆车,许是看到这边起火,远远地突然刹车停住了。下来两个大男人,急呼呼跑过来查看。

斌哥从身边的田里拔起两把水稻,根上带着大块泥土,跑到车前开始击打,扑火。一下又一下,泥巴反弹回来,溅了他一脸,他丝毫没有察觉,继续扑打。一旁的俩大男人见了,立马加入进来,拔了车旁的水稻,就向车子着火处抡去。

或许是人多力量大,或许是水稻好使,几个来回,还真把火给扑灭了。

车子还在冒着烟,一丝丝的,有点可怕,像是垂死的怪兽喘着最后几口气。水杉树下杂乱地堆了一层层青黄带泥的水稻,看不到流淌的汽油,许是被泥土融合了吧。

三个大男人,都是纯正的灰头土脸样儿,白衬衫黑了,灰裤子皱了,脸上斑斑点点。他们互相看了看,着实有点搞笑,却又笑不出来,只是耸了耸肩,搓了搓手上的泥巴,拍了拍身上的稻叶。他们认真的脸上闪烁着镇定,闪烁着勇敢,闪烁着一份热心。

斌哥终于松了口气,拍拍旁边俩陌生人的肩膀说:“谢谢相助!”

陌生人也不扭捏,一人回答道:“客气了,看到了任谁都会帮一把的。”另一人倒是叨叨开了:“你这车怎么开的?跟人家撞了?还是自个儿昏头了?小兄弟,开车悠着点儿呀。”

“这车不是我的,是对面那阿叔的。”斌哥朝着失魂落魄的司机大叔讪讪地笑了。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毛驴”继续解释:“那才是我的车。”

三个大男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笑了!

在警笛声中,斌哥骑上他的“小毛驴”,身穿土灰色斑点衬衫,奔驰在夕阳西下的乡间水泥路上。路边的水杉站成排,站得笔直笔直的,橙红的水杉叶伸展开来,发出掌声般热烈的沙沙声。

夕阳更红了,把他高大的身影镀上了灿烂的红边。秋风掀起他粘着泥巴的黑发,衬出一张涨红着的国字脸。他还得去参加中心校的大会。


当然,斌哥开会迟到了,但是却被领导表扬了,在大会上,被骄傲地表扬了。

连我们都跟着骄傲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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