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7月6日）是父亲八十五岁生日。如果父亲高寿九十岁，还有五个生日，如若上苍怜悯，高寿九十五岁，还有十个生日；如若今年驾鹤西去，则永远没有生日了，则成永远的遗憾……

从来没有如此纠结，如此忐忑，如此内疚，如此自责，近乎“惶惶”不可终日。从昨天起，因得知有个急事在今天不能回家给父亲过生日，心事便异常重重，重重得失魂落魄了。自父亲七十岁后，我就没漏过他毎一个生日庆贺，虽然给钱不多，三百元起步，四百，五百，六百的给，八百封顶。但从没有空手过，也从没有如今天错过老父的生日！身上钱多就多给，钱少就少给，父亲总是说不要给钱，总是说我与你母亲不缺钱，总是说你留着自己用。当拗不过我们时，他总是笑眯眯的接过。从来没有嫌弃子女给的钱少了，总是心满意足，心情愉悦，那如老树般粗糙皱纹里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但我今天竟然没有回去！不知父亲是怎样的望眼欲穿！怎样的心境悲凉！怎样的寂寞寂寥！半个月前我曾亲口对母亲说，父亲生日的菜我统统包了，家里别买猪肉和鱼了；但言犹在耳，却统统食言了！

半个月之前回家一趟，发现门前竹杆上晾了许多衣服，母亲笑着说给我听，也揶揄父亲太看重自己的生日，“为了过一个“隆重”生日，你父亲把自己所有的旧衣服和半新不旧的衣服全部洗了呢！”母亲在对待过生日这件事上的态度与父亲截然相反，全然不把“生日”放在眼里，就当是平常日子。2007年她七十大寿（农历十二月初三），坚决不愿祝寿办酒，甚至提前十多天到我这里“躲生”。我元旦把她接来，自接来那天开始每天阳光灿烂，气温节节攀升，似有小阳春三月的架势。母亲在2008年元月十一日过生日，十二日回家，十三日气温陡然下降，竟下起纷纷扬扬的大雪来，后来居然演绎成几十年未见的大冰灾！母亲事后高兴的说“好福气！我在你那里十多天，天气天天好得出奇，我一回来，天气就坏得出奇！”我附和着说“娘真有好福气呢！预示着您健康长寿，大富大贵！”母亲被我的话逗得哈哈大笑，“有呷有穿，不冻死饿死就阿弥陀佛了！还大富大贵！”

对生日，母亲轻描淡写，㤗然处之；父亲则慎重其事，倾情“演绎”。父亲太爱热闹，借生日可以好好热闹一番，子女辈，孙女辈，曾孙女辈都回来，一大家子围桌而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打打闹闹，不但满足了舌尖上的幸福，也满足了情感上的幸福，冷清的气氛一扫而空，足可回味一年呢！也是，平时就剩俩老在家，守着老家五间砖瓦房，鸡鸭猪狗为伴，冷冷清清，借生日快乐一下，也是老人唯一的期盼了。

父亲身体一向硬朗，去年还摘了万多元的黄花菜，6000多斤包谷，挖了几千斤红薯呢！但自今年四月份大病一场，身体大不如前，原以为强壮如牛，似铁打的身体彻底垮了。走路摇摇晃晃，走平路都走不稳，更甭说上岭下坡了；饭量骤减，以前两碗一餐，现在半碗；以前酷爱吃猪脚，炖一锅一餐就风卷残云，若是农村几斤的肥厚面子菜也一扫而光，但现在居然没有了胃口；一生嗜酒，把米酒当水喝，敢与年轻人一较高下，但现在几近戒酒；以前的精气神完全不见了，蔫了。在子女的心目中，父亲的形象早已在多年前铸就，就是一只虎虎生威的出山猛虎，什么困难也难不住他，总是精神抖擞的样子。但现在的猛虎也觉得自己垂垂老矣！正所谓美人迟暮，英雄末路啊！

星期六急匆匆回到老家，想弥补自己错过父亲生日的遗憾，虽然补起来有一个特别扎眼的疤；看到“姗姗来迟”的儿子，父亲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欣然接受那份迟来的生日礼物，好像就是今天过生；父亲的宽容，反让我更难过了，更不好意思了，感觉更加“罪孽深重”了；于是一见面就掏出500元现金来往父亲身上塞，想讨好他，但父亲坚决不要，并强调我身上有钱呢！我便说这是做子女的一点心意，但父亲坚持不受，只好把手连同钱缩回来，虽然有些尴尬，却也有一丝“喜悦”——又省500元！当然，在这份“喜悦”里隐藏着我的虚伪和叶公好龙式的孝顺呢！

人老爱怀旧。从前的父亲很少怀旧，总是一副沉默寡言，不怒自威的样子。但今天不同，父子俩坐在屋门前两棵枝繁叶茂，浓荫匝地的大树下，父亲滔滔不绝的说起自己过去许多值得自豪的事来——几十年前的某一天中午，村里有个妇女寻短见，投塘自尽，父亲恰好路过看到，不会游泳的他凭着一身蛮力硬是把她救了出来；还是几十年前的某一天，村里有个二十余岁的地主遗孤儿吊在村前一棵百年古树上自杀了，看到那副惨像，村里人一个个骇得畏缩不前，是父亲勇敢地爬上树把死者解下来，并主持把他掩埋了；四十多年前的一天，父亲带领大伙上山砍树枝（那时家家户户烧柴煮饭炒菜，用柴量很大，每年都要上山砍柴，包括把多余的树枝砍下来），有些树太高，需要用楼梯搭在树上才能砍到枝桠。当父亲通过几丈长的楼梯刚爬到楼梯与大树接壤的地方时，那楼梯“咔嚓”一声逢中间断了！父亲猝不及防，随同楼梯从几丈高的空中摔了下来！但老天爷保佑，虽然成了空中飞人，重重的摔在地上居然毫发无损！父亲至今讲来还心有余悸“菩萨保佑，真是好福气！那么高摔下来完全没有受伤，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讲了自己，父亲还不过瘾，又讲到村里一个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强人来。那人叫“金田七爷”，能文能武，身材高大，酷爱舞枪弄棒，还在著名的寺庙里跟高僧大德学武术三年呢！那七爷有一身好力气，身手又敏捷，能掐会算，如某人丢了牛或小孩，前来请教，他掐指一算，然后很自信地说“放心！不会丢！会回来的，要找就在东南角几里地。”然后去找，真的找着了；若某人因太伤心或惊吓过度而昏厥，请来七爷，他先掐神经，然后口含清水用力喷到昏厥者脸上，过几秒钟就苏醒过来了；更奇的是止血功夫了得！小孩撞到石头上，划出长长的口子，血流不止，或者打架，被刀枪棍棒弄出许多血来，七爷来到之后，先让伤者猛喝几瓢生井水，然后念念有词，那血就乖乖听话不流了；七爷自吹臂力过人，别人不信，就说我那有个三百斤重的石狮子，你如果抱起来走几十米我就信了！七爷就来到石狮子面前，用双手抱住它，站好马步，然后屏住呼吸，凝神几秒钟，忽然一声大吼“起！”啧啧！那石狮子就变成听话的孩子，被七爷抱着走了五六十米，再折返回来放到原地，七爷面不改色，心不跳呢！

父亲正讲得起劲，我听得入迷，但担心下午的汽车马上要来，便对父亲说“我要走了！”父亲马上站起来，目送我火急火燎地走向坐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