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陈陌注视着手中的纸条，上面用秀丽的字体写着这两句词。可它们对于陈陌而言依旧是那么陌生，亦如同堆在他面前的一摞初中旧课本，岁月能泛黄了纸张，也能让人忘掉一段过往。
只不过，他觉得这字体有点眼熟，可完全不记得是谁的笔体。
这个念头只在陈陌脑中盘桓了几秒，就瞬间消散。他把那张纸条夹回到旧语文书里——那是他发现它的地方。
书页轻轻翻动，回忆的风吹进了那段岁月。熟悉的文字映入眼帘，一根情感的弦被反复触动着。当太阳划过头顶，来到与窗户平行的高度，陈陌合上书，将身体靠在椅背上，双眼紧闭。
半晌，陈陌打开手机，在微信页面不断下划，找到那个群聊。发完信息，忽然一阵莫名的心跳加速。忙关上手机，又像是忽然感受到来消息般的震动，赶紧打开，手机屏保上那张远山的图片复又出现在眼前。见没有信息，便悻悻地关上手机。
陈陌注视着屏幕上倒映的自己，哑然失笑。关上手机，起身，走到橱柜前，取出酒杯和一瓶红酒。端着高脚杯，走回窗边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迎着夕阳，抿一口红酒。红色的液体漫上杯壁，便不肯离开，拉住夕阳的手，把金辉涂遍全身。于是，它就成了颜色的收藏家。
“好像晚霞的眼泪啊。”陈陌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句比喻。不是他想出来的，可他却记得如此清晰。
手机的响声，打破了晚霞的宁静。陈陌被酒呛到，手一抖，杯中的红酒洒了一地，一道鲜红随之漫开，仿佛是在地板上映出暮空。顾不上许多，陈陌在一阵咳嗽中抓起手机，却只是一条公益短信。翻开群聊，最近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八个月以前。
陈陌仰起头，想要笑，却又是一阵咳嗽，愈发厉害，甚至停不下来，直到咳出了眼泪。
陈陌捂着胸口，看着手机，漆黑的屏幕忽然闪动一下。立刻点开，竟是一条私信。看着来信人的名字，陈陌瞪大了双眼；可看清私信内容时，他的嘴角不禁勾出了一个弧度。
十分钟后，陈陌再次坐回到窗口，地板上那条鲜红已然消失不见，如同窗外的晚霞无影无踪。可陈陌依然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地继续喝着，直到把那一整瓶“晚霞的眼泪”都喝下肚。
不知不觉间，陈陌喝醉了。
坐在餐厅的包厢之中，听见悠扬的法语音乐，陈陌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久没来过餐厅，更别提这种档次的。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从包中取出两个瓶子摆在桌上，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又对着手机屏幕整理了一下衣领。
过道上，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随即包厢门被推开，几个身影鱼贯而入。陈陌赶忙起身，眼前的一张张面孔，熟悉而又陌生，那一瞬间，他的心跳似乎停住了。陈陌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又像瞬间想起什么似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还是一个男生上前，拥抱住了他。“好久不见”，他注视着陈陌，笑着说道。
陈陌紧紧抿住双唇，只能不住地点着头。越过他的肩膀，陈陌扫视着屋内的其他人。当眼神扫过她的面庞时，陈陌眨了眨眼，低下头掩盖住脸上拂过的一丝笑意。她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所有人坐下，陈陌将面前的两个瓶子向前推了一下。“我买了两瓶桂花酒，大家一起喝吧。”又抬头扫视一圈，见众人脸上还满是笑意。陈陌紧攥着的双手才缓缓松开。
桌上的菜品蒸腾出一阵阵蒸汽，氤氲了整间屋子。谈话声也从零星几句连成了一片。
陈陌却没有跟别人说话，只是安静地喝着酒。抬起眼睛，越过桌子，望着她的身影。却见她和身边的人正聊得起劲。微微向前欠身，想要听到交谈的话语。
“……我听老板说，是不是中午出发呀，这样傍晚就能到。听说那里的晚霞很美，正好一起去看看。你知道，我最喜欢晚霞的……”是她的声音。
陈陌仰过身，重重靠在椅背上。身边的友人关切地看了他一眼。陈陌侧过头，打量着友人。矮胖的身形倒没什么变化，可脸庞却瘦削了很多，皮肤也更黝黑了，目光中竟有几分沧桑。发觉陈陌的目光，他微微笑了一下。陈陌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另一个少年的面庞，那青春的笑容，竟和眼前一样。
顿时，陈陌被蒸汽迷住了双眼。
接下来的时间，陈陌不停地喝酒，直到完全喝醉。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听到什么。只知道在结账时，自己一把抢过了账单，不顾他人或真或假的推辞和异样的目光，执意自己付了这顿昂贵的宴席。
和众人一起走出饭店，陈陌站在饭店外，目送所有人离去，唯独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十月的风已经很凉了。陈陌站在街上醒酒，可也不禁裹紧了大衣。拿出手机，发现群聊中竟有人回复了信息，还正自顾自地张罗着明日一起聚会。陈陌抬了抬眉毛，没有回复。把手机放进兜里，抬起头，注视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呼啸而过，没有一辆车停下，都只是向着前方而去。
醉醺醺间，一阵更猛烈的寒风吹来，陈陌只觉一口气闷在胸中，因而剧烈地咳嗽起来。咳了几下，陈陌的肩膀忽然开始剧烈抖动，低着头，发出了无声的笑——那是从心里发出的，却没有一点声响。
手机在这时又响了一声。拿出手机，竟是她在群里的回复：“公司让我和M明天去外地出差，我们去不了了。”下面又有几人的回复，内容大致相同。
“那陈陌呢？”不知谁发了一句。
陈陌淡淡地笑了，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着。“我有点不舒服，明天就算了。”
随后，把手机放回兜里。陈陌闭上眼，默默感受着寒夜的温度。
陈陌已经想起来那张纸条是谁写给他的了，可这已经不重要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终于，陈陌的酒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