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半夜来电-根据安哥拉亲身经历改编

“电话,电话!”没想到阿磊也没有睡着。他大声叫起来。

我睡意全无,赶紧抓起电话。吓我一跳,是小陈打过来的。

“叔,我快受不了了,家里打了几十个电话过来了。”我能想象出来电话那边小陈极度疲惫又无助的样子。

“小陈,我知道你难受,谁家里出了这个事情不乱啊。你要稳住了,你也知道舅过了危险期了。”我翻来覆去也只有这些话,安慰他更像安慰自己一样。

“嗯,我就想听一下你们的声音,我一个人,闭上眼就是舅的样子。”小陈快哭出来了。

我知道他很难。挂完电话后,老林绝望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始终在我脑子里回放。

一点,二点。。。。。。。夜越来越深,似乎希望也越来越明显,眼皮终于开始打架了。。。。。。。我看到老林在病床上和我们对骂的样子。

“尼玛又不会是小陈吧?”我还没来得及爬起来接电话,阿磊已经抓着电话大声说了:“谁啊。。。。。。。葡语,尼玛不会是医院吧?”

我赶紧接过来:“嗯,怎么会,嗯嗯。。。。。”

阿磊看到我的表情从紧张到绝望的样子一定吓坏了。“快说,怎么了,是不是老林死了?”

需要我重复一遍吗?那电话里头清楚地说着,你的朋友并发症,我们尽力了。。。。。。。我突然发现葡语说不连贯了。

“老林没了。”最后的一丝希望,就在罗安达黑色夜里熄灭了。

“不是吧,我看他还想站起来呢,手脚不是挺有力气的嘛,尼玛不是最好的医院吗?不就是小枪伤吗?”

“阿磊,老林可能觉得自己不行了,所以想和我们交代后事的。”我脑子中出现了回光返照的想法。

“他想和我们说,可是。。。。。。所以他后来绝望了,闭眼了。”我想起自己奶奶最后弥留之际抓着我手说:“我最舍不得你们。。。。。。”

老林一定想开口说什么?我们为什么不把呼吸管拔了啊?一种负罪感从心里蔓延开来。

“死了,不是开玩笑吗?这么一个人就没了。”阿磊又开始抽烟,在屋子里急躁地走来走去。

我把手深深地埋进了头里。一个活奔乱跳的人说没就没了,一个习惯的身影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你生活中消失了。虽然心里预感可能会有这样的结局,但当预感成为现实的时候,猛然而至的悲伤感是那么用力,足够让你天旋地转。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磊对着眼前一堆烟蒂说:“死了,那下面怎么办?”

我想起来医院和我提到了停尸房。

“嗯,老林已经进了停尸房。我们早上去认人。”

我不想用“尸"这个字,老林在我心里还是活的。

两个人商量了一会,决定先不告诉小陈,他已经够悲伤了,让他能多睡一会就多睡一会,后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呢。

你也许会问,为什么不马上赶到医院。凌晨三四点的罗安达不是漆黑一片,也危机四伏,尽管事情紧急,但已经不差再等两个多小时了。

四月罗安达的黎明清凉,空气中是新鲜土壤的味道,不过越闻越像医用消毒水的味道。水汽很浓,走几步潮气似乎就渗透衣物,让人走起路上感觉沉甸甸的。

医院从停车场到停尸房的路不长,可我越走越沉,我们的朋友就在路的尽头,可我真的一步都不想往前走。也许医院打错电话了,就像外省手术台上的医疗事故一样。

我确认自己没法接受这样的事情,阿磊不带犹豫地进去了。

五分钟后,我看他出来了,这么个大汉子,我第一次看到他眼睛湿了。我的眼睛也湿了。

“他妈的眼睛是张开的,死不瞑目啊!”我一万年也忘不了从他满嘴烟味的嘴里吐出的这几个字。

谁都知道死不瞑目代表着什么。人也许真的有回光返照,昨晚他要交代后事,只是他根本没机会和我们讲哪怕一个字啊。

小陈没想到我们那么早到。但一看我们俩满眼泪花,他马上就明白了。

小陈的脸马上涨得红红的,他用手掩着不让我们看见,可我看到分明看到地上的水渍。他强忍着不发出声音。就像我们一样。

“不会的,不会的,我舅没事吧?!”

我们两个紧紧抱着他,谁都不想开口说话,至少不开口,老林还是不知情心里鲜活的垮着电工包的汉子。

“一会带你进去看看舅舅吧。”

小陈没有回答。他在鼓足勇气。几分钟后,阿磊手扶着他肩膀往那里走去。我看着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老林说过小陈就像他的儿子。

是呀,这样的人怎么会动舅钱的脑筋啊。我怪自己太多疑了。

悲伤归悲伤,总要面对现实。

两个人出来了,像失了魂一样。

阿磊和我说这辈子再也不想进停尸房了。

他告诉我里面的人像拉抽屉一样,把昨天送进去的人一个个拉出来给他认,直到一个抽屉拉出的瞬间,他看到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正直盯盯地看着他。只不过那眼睛不再机巧地动了。

那双孤独的眼睛努力睁到最后一秒,他是有多不想这样离开啊。我们是多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分离。

现在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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