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气鼓鼓地把一张白纸揉成一团,丢到了垃圾桶里。
“你大爷的,” 作家暗暗地咒骂。“老子什么都写不出来!”
趴在桌子底下的的小男孩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面前这凶巴巴的大人。整整一上午,他都盯着作家的人字拖发呆。
并不是男孩没有其他更有意思的事去做。一般在这个时候,他都会在花园中和他的哥哥们踢球。正好碰上下雨天的时候,他们总会故意让球滚进泥泞的水坑中,溅起一个又一个棕色的水花。这时候,他们的母亲总会又笑又骂地把孩子们赶进屋内,给他们准备一个温暖的热水澡,再唱着摇篮曲让他们渐渐进入梦乡。
这样美好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小男孩完全沉浸在这美好的幸福中,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兄弟们在渐渐长高,而只有他还是老样子。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兄弟们的声音都变的低沉,也渐渐地不再在花园里玩了。当他像往常一样地同他们打招呼时,他的哥哥们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叽叽喳喳地回应他了,而是对他一反常态地视而不见。不论小男孩怎样努力地眨巴着他那水灵灵的大眼睛,怎样带着哭腔地呼唤着他的哥哥们,都没有人回应他。他转过头去叫妈妈,可他的母亲也没有任何反应。他生气地跑到她跟前,踮起脚尖直视她的眼睛,可她的目光直接穿过了他,投向他一天天长大的兄弟们。他伸出小手抚摸她的脸颊,也得不到任何回复。母亲只感到脸颊上一阵似曾相识的温暖,仅此而已。
日复一日,小男孩慢慢地适应了不被理睬的日子,但他仍然跟在他的哥哥们身后,仍然用他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的母亲,仿佛一个小小的有温度的影子。
渐渐地,他的哥哥们一个个脱下了沾满泥泞的小球鞋,换上了大人穿的皮鞋。哥哥们向他们的母亲告别,穿着皮鞋越过家的门槛。只有他默默地站在窗前,抚摸着母亲银色的发丝,目送着他的兄弟们一个个走出家门。
他不甘心,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在最后一个哥哥离开家之前的那个晚上,他默默地来到在摇椅上打盹儿的母亲旁边,踮起小脚给了她最后一个吻。然后他偷偷藏在最后一位哥哥的皮箱中,跟着他出了门。
哥哥是一位作家,可不知怎的,他总是写不出好的作品。每当他写作失败的时候,他总是将白纸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小男孩注视着沮丧地盯着白纸的哥哥,在桌子底下默默抠起了手指甲。
一个单词缓缓地从他的指尖露了出来。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那单词在他的指尖上摇摇欲坠:男孩。
他挠了挠头。又有几片单词飘落下来:球、水坑。
在他的正上方,作家突然动笔,开始刷刷刷写起来。小男孩吓坏了。他拼命地喊着,可是没有任何人听到他的求救声。
各式各样的单词从小男孩的脸上,四肢上,衣服上飘落。小男孩伸出小手想抓住那些从他身上飞出来的单词,但那些单词灵活地躲闪,从他胖胖的手指中间飞过。单词们迅速地从书桌底下飞出来,一个个整齐而有序地排列在作家面前的白纸上。小男孩渐渐地感到头晕。一阵阵记忆如涟漪般涌上心头,又像泡沫一样飞快地消逝:小小的球鞋上雨水混杂着尘土的味道,足球击打在地面上溅起水花的声音,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床边妈妈温柔的呢喃……小男孩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他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成群的单词像火焰一样从他的身体上迸发出来。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最后一个回忆渐渐瓦解:他留给母亲的最后一个吻。他本想流泪,但他已然没有了眼睛。
几个月后,作家出版了他的第一本书。书卖得很不错,他的哥哥们读了他的书之后,都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作家满意地看着他写的书。
突然,那本书挣脱作家的双手,“噔”的一下砸到了桌面上。然后书页开始自己哗啦啦地翻起来。作家百分之百地肯定自己看到那着了魔的书的书页间冒出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作家看了一会,就消失不见了。与此同时,那本书往书桌上一倒,恢复了一本书该有的宁静。作家愣住了,看着书出了神。
“我一定是喝多了。”作家使劲地挤了挤眼,把书放到了书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