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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失去了之前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仿佛知道了气数将尽的宿命，不情愿地开始撤退着。阿杰累得瘫坐在大楼的角落里，虚弱地喘着气，全身的防火服已经被烧毁得七七八八，破烂不堪。他的脸被浓烟熏得黑乎乎的，像一块发光的生炭，脸上豆大的汗珠不住地流下来。这是他第十二次返回火场了。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行，我要站起来，我要出去，我还有事情要做。”然而他却没有一丝丝力气站起来，氧气越来越少，呼吸越来越难，阿杰的视线逐渐模糊······
一
“阿杰，你他妈的就是个傻子，憨货！”吴立强在他身后怒气冲冲地边跑边喊着，喘着大气。而前面那个平头小伙子仿佛是个聋子，丝毫没理会吴立强的意思，仿佛就当作了炎炎烈日里的聒噪蝉鸣。哪怕穿的是一身修身板直的西装，阿杰的步伐快得吴克强根本追不上，也拉不住。到了装备室，两人不敢停歇，迅速换上防火服，全副武装完毕。吴立强仍用带着埋怨的眼神盯着他，阿杰拍了拍吴立强的肚子，嘿嘿笑了一笑：“听到警报声集合，这是我该做的，也是必须要做的啊。”“妈的，少跟我哔哔这套······”吴志强扭过头来，不让阿杰看到自己眼中已经泛出的一丝泪光·····
阿杰期盼这一天很久很久了。为了这一天，一向腼腆独立且从不找人借要东西的他，天才刚亮，就像没了命似的飞快跑到吴立强家里，问吴立强开口借了一套西装。吴立强个死胖子（其实吴立强是个结结实实的壮汉，力气大、跑得还不慢，脸圆得像个西瓜，肚子略微鼓起来，属于灵活的······死胖子），西装肯定是肥大的，自己穿上他的西装肯定会很滑稽。但是腼腆如他，要好的朋友实在是稀缺。这个搭档话痨死胖子，战友们都嫌烦，唯有自己不好意思去说，就忍着吧，结果忍着忍着就亲近起来了。唉算了，为了这一天，试一下好了。
然而西装穿到阿杰身上的时候，着实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真他妈合身啊，杰子，你看我没吹牛吧，结婚以前我可真的是咱们队里的彭于晏，不然能穿上这身西装？”吴立强扬起嘴角微闭着眼说着，仿佛陶醉在过往的春风里，同时手还拍打着T恤下微微露出的圆鼓鼓的肚皮。“是是是，强哥说得对。谢谢你啊，强哥。”阿杰也不看他，眼睛盯着镜子里笔挺帅气的男孩，憨憨地笑着。
“小意思，跟哥不用客气。奥对了，我还有条骚气的蓝白色领带，我给你系上，你肯定不会打领带吧。我跟你说，老子当年立功受表彰的时候，那可是经常打领带的，局长亲自接见，那是人山人海，掌声不息啊······额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还得努力啊。”胖子自顾自说着，但手上的活没落下，三下五除二，就给阿杰打上了漂亮的领带，“瞧瞧，真他妈的一表人才啊！”
“嘿嘿嘿·····”阿杰总听胖子讲当年之勇，耳朵都生茧子了，实在不想再听。但是立功受表彰是多么大的荣誉啊，那可是阿杰成为消防队员的重大心愿啊。不过此时呢，他有另一个同样重要的心愿需要达成。所以暂时不多想立功的心愿，只顾憨憨地笑着，畅想着。“别傻笑了，你快去吧，请了假了，就回宿舍好好准备你那大事去！然后早点出发，办正经事！我还得去值班了！”
“好嘞，我这就回去，宿舍待会儿我就出发了，正事在晚上，不着急，有啥事记得通知我啊。”“快滚吧！”吴立强不耐烦地吼着，又突然急忙转头，“滚回来！你看你那皮鞋，脏的和勾子没擦似的，人家看到了多恶心。我这里有好鞋油，可贵了，你给你那皮鞋上上油吧，可别浪费，算了我自己来吧，笨手笨脚的，乡巴佬就算了，跟了我这么多年，咋就像没见过场面的人一样，这能行？”胖子嘴上嘟囔着停不下来，手上咔咔利落地给上了油，“你还别说，有那味了，帅气的像个留学归来的海龟。嘿嘿，快滚快滚，我要迟到了！” 话还未说完，阿杰一抹身就走了。
吴立强慢慢溜达到了队里值班室，时间还早，想起今天要以一个英雄模范的身份出去做一个消防安全宣传教育培训，普及消防知识，心里面感觉还挺美滋滋的。他收拾了一下自视甚高但平平无奇的仪容，轻轻咳了两声嗓子，深呼吸一下， 嘴角抿出一种奇奇怪怪的尴尬笑容：“大家好······”才练了一句开场白，突然一个巴掌从肩头上拍下来，“嘿！”
胖子吓得浑身一哆嗦，回头瞟到这个作恶者：“卧槽，吓死老子了你，搞锤子啊你，快滚吧，早点去正经地方去，别他妈瞎晃悠了！”“我再过来瞅一瞅，你好好值班哈，有事记得联系我。”胖子踹了他屁股一脚，然后又轻轻拍了拍踹的地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阿杰却开心地笑着：“等我今天完事了，如愿以偿了，请你喝酒啊。”说完蹦蹦跳跳跑出去了······“兔崽子王八蛋终于走了，我赶紧练练。”胖子继续重复了一下例行的尴尬动作，喝了一口水，“大家好！我是······”
“叮叮叮叮叮······”一阵急促吵闹的警报声响起来了，本来安静无事的值班室有了这个声音无异于晴天的霹雳声一般。吓得他一哆嗦把水喷出来了，差点倒了，“我操，这特么是紧急集合啊！”胖子霎时严肃了起来，立马跑出值班室快速冲向装备室。营区里的小伙子们本来都在睡觉的，听到刺耳的报警声也瞬间肌肉记忆般清醒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起身并有序跑步去装备室。
胖子神情严肃但飞快地跑着，然而他余光里发现一个一道黑色板直的熟悉身影从身后慢慢超越了他，他略微侧头，怒从心底起，话从口中喷，“阿杰你他妈来干啥啊，你不是请假了吗？任务有大家！你终身大事才要紧啊！喂！”
二
阿杰是个苦命的人，阿杰又是个幸福的人。
为什么说阿杰是个苦命的人呢？在阿杰呱呱坠地不久，就失去了父亲。麻绳只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又过了两年，祸事接踵而至，母亲咳血不停而又无钱医治，终于不堪病重，离开了人世。自此，阿杰失去了平凡人所拥有的最为重要的父母之爱，成为了一个孤儿。妈妈死的时候，阿杰才三岁，还不懂死亡是什么意思，他蹦蹦跳跳地在妈妈僵硬的身体旁边闹着，以为妈妈听到自己的声音，就会醒来把他提溜到怀里，唱着歌拍着他，讲个一千零一夜的故事，然后慢慢入睡······但是他等了妈妈好久都没有醒过来，一摸妈妈冰凉的大手，又看到妈妈的面色阴森苍白，阿杰害怕极了，呜呜大哭着跑出去了。
为什么说阿杰是个幸福的人呢？一个邋遢的拾荒老头捡到了哭累了饿晕了的他，把他带回到村里自己的破窑洞里，养了他，成了他唯一的监护人。老头谋生之力有限，但对阿杰的成长备是关注，一心教导阿杰善良正直，做一个有用的人。阿杰对老头也极为孝顺，叫他爷爷，小小年纪时就已经会洗衣做饭。平时在下学后，都会提前在家里做好饭菜，等辛劳的爷爷回到家里一起吃饭，爷孙两人清贫但过得也算幸福。
村里的其他人家也喜欢上了这个勤劳能干的小孩，他们经常在老头外出劳作时，把孩子带到自己家里，然后做饭一起吃，阿杰从来都勤快，这些邻居们都热心让他不用帮忙，但他哪能闲得下来呢？洗碗、扫地、帮着切菜炒菜、样样做得干脆利落，于是大家便更加喜爱这个宝贝孩子了，邻里之间整天其乐融融的。上天夺取了他的父母之爱，但留下来一群可爱的人去爱他，并教他成长为了一个善良勤劳、乐于助人的阳光小伙儿。
爷爷不断告诫他要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18岁的那年，阿杰离开了村子，到了远方城里当了一名消防员战士。2年时光里，他认识了一个女孩，很是钟意。第一次约她的时候，阿杰紧张得手心一直冒汗，脸时而红扑扑的时而白苍苍的，却给女孩留下了可爱的印象。他做的一手好饭菜，有着阳光帅气的样子，腼腆而认真，尤其是他的细腻和善良，着实打动了这个可爱朴实的姑娘。姑娘也钟意了阿杰，两个原本陌生的人，成为了彼此灵魂的依靠，在陌生的城市里相互依偎着。阿杰闲暇之余，总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是非常幸福的，心中早已忘却了儿时那些苦痛的记忆，满满的全都是爷爷、姑娘和战友们如亲人般的爱。
三
“明天是我生日，我请假了，咱们一起去吃好吃的去吧！”
“好呀好呀，我还有小惊喜给你呢！”
“好巧啊，我也有呢。”
聊完这段微信后，阿杰开心得仿佛整个世界在他眼里都变成彩色的了。他在宿舍里的床上躺成一个大字，看上去甚是舒心。吴立强看着阿杰这一脸春风拂过的表情，鄙夷地问道：“吃春药了你？看起来一脸春心荡漾。”阿杰才不理会他的不正经，捋着自己的思绪起身问道：“你说，我该怎么样求婚呢，是饭前，饭中，还是饭后？戒指是藏到哪里好？她会不会答应？”
“啧啧啧，还求婚，浪漫呢嘛你，就看人家姑娘对你啥感觉了。”“强哥，我跟你说，我现在活着，有两个心愿，一个是像你一样立功拿到个荣誉。另一个就是她。要是她答应了，我这个心愿就是完成了，我只想娶她，我想她应该也只想嫁给我。”阿杰脸上带着憧憬的笑意，伸了个懒腰，“要是成了，那可太好了啊，你知道么强哥。”
“行了行了，别烦我了，我来给你说道说道这个门道哈。想当年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那可是风流倜傥，拿下个把小姑娘是信手拈来。你以为靠的是什么！是我这无可挑剔的帅气容貌吗？当然这只是一部分哈······”吴立强开始了嘴炮模式，疯狂吹嘘着，但是还算是有那么十分之一的话讲到点子上了。还好阿杰筛选重要信息的本领在这么几年的搭档时光里练得炉火纯青，要是一般人，不走也得狠狠揍这死胖子一顿。
最终的方案定下来了。吃饭的小包厢，是一家有浪漫气氛的西餐厅，我们吃着烛光晚餐，时不时相视而笑。窗户边上是一条清河，夜晚的月光洒到河面上的那一刻，万籁俱寂，只有我和她。我起身拿起事先放到房间里的一束花，走到她面前。然后从花心里拿出蓄谋已久的戒指，单膝跪地，望着她，眼神就像往常每次看着她一样的细腻温柔：“嫁给我，好吗？”阿杰一边想着一边高兴地合不拢嘴。
忽然，他又想起来一件事情没有到位，那就是求婚这样庄严的事情，我不能就穿T恤衫加短裤衩吧，画面搭配不太对了，得穿西装，可来不及买了啊，也不太能买得起。算了，明天问问强哥吧，毕竟他都结过婚了，应该有剩下的西装。阿杰想到了办法，但是西装穿到自己的身上之前，他心头便一直挂着这件事情，如鲠在喉，辗转反侧，久久不能睡去，恨不得天马上一亮，他就百米冲刺般的去找吴立强借西装。
四
“你好，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消防员，有没有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消防员，傻大个，一米八，年轻帅气的······”满脸熏得乌黑发亮的胖子对着火场外安全地带的获救人群们一遍又一遍大声喊着，他急得在人群里转来转去根本停不住脚步。当看到获救的人群一个个无力地摇了摇头的时候，暴躁的吴立强一瞬间仿佛坍塌了，然后像失去了脊柱一样，踉踉跄跄摔倒了。众人马上跑过去准备扶起他时，他清醒了，在众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胖子太累了，这是他第十次从火场里冲出来了，他和阿杰默契的配合，让他们救了一批又一批的人。这次出来时他明明记得是和阿杰一起出来的，然而直到现在，他便再没有看到阿杰了，也失去了阿杰的联系。“妈的，混蛋！老子去把他捞出来！”他没有犹豫，眼神中充满愤怒和不安，还闪烁着一些晶莹的东西。拖着疲惫的身躯，步伐越来越快，在众人湿润的眼神目送中，吴立强又冲回了火场里······
在战友们的努力下，火势得到了减缓，但是仍旧没有甘心彻底灭亡，随时都可能有意外发生。阿杰早已经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消防员战士，和胖子来来回回十次冲入火场，每次都顺利救了或多或少的生命出来。然而，本该休息待命的他，担心着仍有人未得救，独自继续了第十一次冲进火场。他仍然救出来几个人，一路上保护着他们，为他们引路。任由身体疲惫不堪，防火服破烂得不成样子，脸上乌黑一片，他一直鼓励着人们不要害怕，一定可以平安的，会没事的。
人们看到他笑着鼓励大家时坚毅的瞳仁和亲切的一口白牙，一下子就镇静了下来，顺利地逃出生天。阿杰心里不断告诉着自己，坚持住，坚持住，要救更多的人，不能让他们死去。他在火场处置了两个多小时了，当他中途第八次从火场出来吴立强让他休息的时候，他留下一句：“这里情况我最熟悉，现在用人紧张，我不能撤，我还能坚持！”不等吴立强回话，阿杰就冲进了火场去了。胖子此时气的说不出话，也没有骂他了，只是忍着泪水，默默的点了点头，紧跟着也去了······
当阿杰第十二次进入火场的时候，他终于确认了任务已经完成，所有人员已经获救。然而，他再也撑不住疲惫受伤的身躯，倒下来了。
吴立强带着其他队友搜救找到阿杰的时候，长时处于高温的阿杰已经受了很严重的伤，再加上有毒气体的侵害，只剩下了一丝微弱的气息。战友们哭着喊着把他带了出去，送到医院抢救。吴立强在急救室外来回徘徊，时而双手捂着头，时而低头叹着气。
当指挥部传来“所有人员已经救出，大火已经扑灭，本次任务胜利结束”的消息时候，他长舒了一口气，却并不高兴得起来。相反，他无比懊悔，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拉住阿杰，却让他继续冲进火场去，终究造成了这样的情况。但又想到阿杰后两次拼命进入火场才如愿救下了剩下的所有人，若不是这样，那些人如何生还？他更加难过了，若是在自己的生命和人民群众的安全之间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掉自己。但是当战友舍生取义在自己面前几乎没有生还希望的时候，他却又是无比的纠结和痛苦。
急救室的医生大汗淋淋走了出来，看着吴立强，摇了摇头，医生的双眼充满着血丝，眼泪仿佛在慢慢打圈。吴立强敬了一个礼，眼泪早已决堤，泪水从他黑乎乎的脸上流下来，像清泉冲刷着黑脏的厚实大地。他的嘴角抽搐着，但他一声不吭，笔挺地站着，一动不动。
阿杰的姑娘来了，在阿杰生日的这天，带着她为她的男孩精心准备的礼物。当吴立强带她去看从装备室里带出来的遗物时，姑娘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直到晕倒了又醒过来又晕倒又醒过来，再也没有力气哭出声了。
“阿杰说娶你是他最大的心愿，但是他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吴立强静静地望着阿杰准备的那束花。姑娘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住这一束花，花心里的一只精美的盒子弹了出来。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一枚戒指映入眼帘，盒子后面写着男孩的丑丑的字：“嫁给我，好吗？”“好，我嫁给你，我愿意，我嫁给你，你来娶我，我嫁给你······”姑娘哭着用沙哑的嗓子喊着，可这一声声哭喊，却永远等不到回音；她最终无力地瘫在了地上，再也喊不出来，“阿杰，你是我的英雄，可我更希望你能回来，你能回来······”
在阿杰被追授为烈士的那天，局长亲自授予了他一等功奖章。会场上人山人海，无数战友和人民群众红着眼眶，致以经久不息的掌声。吴立强望着黑白相框里这位年轻的战友，眼中泛起阵阵泪花：“阿杰，你如愿了。姑娘答应嫁给你了。你立功了，拿了一等功奖章，救了很多人。你，看到了吗？”
简介：我是一个普通至极的人，在混凝土森林生活，起早贪黑工作，夜深人静时出没简村，略写一些眼中所见，心中所想。
这个故事是由真实事迹略微改编的，原型是我所在的城市杭州的消防员。故事主人公是消防员战士阿杰，他有两个心愿：立功与求婚，最终心愿达成。但自己一次又一次闯入火场中救人，伤势过重，未能生还。
最终，愿壮士安魂，夜枕青山，星光殷殷，其灿如言。愿所有消防战士可以平安归来。愿我如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