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涮完躺到床上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坚持着看了十几分钟的书后,早已经眼皮倦怠,睡意十足。又一天结束了,马路上几乎听不到汽车驶过的声音,从远处投来的路灯的光芒穿过窗玻璃打在卧室的墙上,像是月色归来;丈夫轻微地打起鼾声,肚皮均匀地起伏着;时间如家乡小河里的水,悠悠潺潺,追赶着翌日的黎明。
中年四十,生活中很少有绝对惬意和热切渴盼的事情。但睡眠算是稀缺的一件。无论何时,无论何处,清清爽爽、心无挂碍地躺在床上,那种隔绝了时间催促和世间繁杂的感受让人总不免认为这就应该是毕生之所追求了。很多时候,一人、一床、一锅的穷根黩底让我一有闲暇时间就闭门独处,躺平谢客。此刻,带着这种善待自己的放松和对新的一天来临的寄许,很快我就沉沉睡去。
突然,一个神秘的声音响起,隐隐的压抑的又带着些许恳求的口气:“姐姐,姐姐,我要尿。”…再一次“姐姐,姐姐,我要尿。”是妹妹!我好像没有理会。不久,母亲的声音响起:“艳不是要尿了,你快点!”我突然疯了一样打电话,一边哭一边拨号码,嘴里哆哆嗦嗦地乞求着“一定不要出事,一定不要出事!”在梦里,我明白了自己是在做梦,我好像还在哭喊着,然后我醒了…..
四下好像更静了,路灯投射到墙上的影子已经变换了位置,除了能听到丈夫的呼吸声,我似乎听到了尘埃落地的声音。黑暗中,我眨了眨眼睛,小心地喊着丈夫的名字,他没有回应。刚才梦里的一切清清楚楚,就像真实发生过一样,这究竟预示着什么?犹豫了一阵,我从脚下拿起手机,时间是凌晨两点十分,我该怎么办?虽然仅仅休息了两个多小时,但我的头脑异常清醒,我想到自己听过和看书看过的许多相关的梦的解析预示,经过理智地权衡,决定把电话打给妹夫。——管不了那么多了,让我先确认没有发生什么事再说吧。
铃声响了很久终于被接起了,是妹妹的声音。语气里透着惊惧和疲惫:“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我先舒了一口气,“没事,李志和妈妈都好吧?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都好。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睡吧。”
电话挂断了。心也终于放了下来。但入睡却成了一种奢侈。
……那是自己10岁时的一个夜晚,那时候我们一家人住在我的故乡——一个山脚下的小山村,村里缺水没电,一共上中下十四户五六十号人口;我家处于村子中间,独此一户。初秋的一天深夜,月亮圆圆地挂在天上,照亮了整个村子,月辉透过窗格射进土窑洞中,我们一家五口人躺在土炕上早早进入梦乡,抓紧时间享受着秋收前短暂的农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肚子剧烈地痛起来,一阵紧比一阵,然后我醒了。
月光像水银一样倾泻在窗户上和院落中,一个奇怪的意识突然之间萦绕在我的脑海,我转身看了看睡在窗户下的父亲,他睡得很踏实。可是,这种意识并没有随着这样的一瞥烟消云散,反倒更加浓稠——父亲要死了,好像就在不远的将来,我该怎么办?他真的会死吗?他死了还会活过来吗?
我才10岁,落后的教育和浅陋的见识让我不明白死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爷爷不是前年去世的吗,他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爸爸为什么也要死呢?死好像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我该怎么办呢?
就在那一天,那个夜晚,死这个概念就这样走进我的意识,在月光明亮的夜晚,在四野安静的夜晚,在庄稼都透着成熟气息的夜晚,在其他人都熟睡的夜晚。这个夜晚总让我在后来的成长和经历中不时地想起,直到我明白了死亡,也亲身经历了父亲的死亡。然后这个夜晚和死的意识就在深夜梦回的时候像蛇一样匍匐着扰乱了我的睡眠。
许多时候,我们从来没有认清过自己,在这个浩荡的世间,自己有时候都是自己的陌生人。灵魂战战兢兢地活着,在深夜,在梦中,才敢向佯装坚强的自己说点真心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