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日是新入主的宫嫔学习宫规礼仪的日子,我倒也乐得轻松自在。
话本子上那些帝王的后宫均是乌烟瘴气,人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佛口蛇心之程度让人一度怀疑人生,我最厌弃此种表里不一,蛇蝎心肠的人,倘若这种人身居后宫高位,一朝更是做了君后,那满朝文武百官该如何安身立命?天下黎民苍生️又该如何安居乐业呢?
我希望我的后宫中人都良善可亲,没有那么多争风吃醋,惹事生非,叫后宫鸡犬不宁。
我把我最中意的三个嫔妃都安置在了充满我童年记忆的鸢鸾宫,林明则我只一眼便惊为天人,慕容兴靖鹰隼般锐利的眉眼使我印象深刻,那郑皓启微微一笑,便是整个冬日的白梅纷纷簌簌落下,伴着满枝满枝的银雪,沁人而无声了。
合欢宫里俱是些“关系户”,他们才貌也是惊艳绝伦,但都是朝中肱骨之臣的儿子,用来牵制我这个新帝的势力罢了,其中的富察昱儿是我父君的外甥,也就是我的表兄,他和父君长得有六七分相似,母皇当时整个人说不出话来,定定地望着他,看了半晌才道:“封正五品昭彦。”
我对惊云说:“快快把新进宫的嫔妃们的画像都呈上来,你与朕一起好好品鉴一番。”
“是。”
第一幅便是言笑恹恹的富察昭彦,他一派弱柳扶风之姿,眼角一滴泪痣,似细小的墨珠欲坠不坠,身畔便是一棵绰约的杨柳,枝条随风清扬,他在春风中折一枝柳枝,面上愁云惨淡似是在送别心上人,即使在画中也是苍白病弱不胜风流之态,当真是病若西子胜三分。
画上题词曰:“弱柳扶风,刀藏笑中,含泪送王孙。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算不尽人心。”
见我迟迟未发话,惊云调笑着道:“怎么,殿下喜欢这般孱弱美人吗?”
我蹙了蹙眉道:“倒也未必,还要看心性如何。只是这富察氏未免也太像我父君了些,就连眼角处的泪痣都丝毫不差。”
“世上便就有如此巧妙的事。不过,富察贵御虽然病弱但眉宇间依旧有一种傲然之态,这富察氏仅是楚楚依人,并无贵御那般的风骨。”
“此话在理。”说着我便拿起第二幅画端详起来:画中人是与富察昱儿同宫的正七品选侍万成清,他轻挽斜云髻,薄施远岫妆,正在心无旁骛地抚筝,一大簇一大簇的灼红芍药将他染上了妖冶之气,好像可以从他身上闻到芍药的花香。
画上有词曰:“常得君王带笑看,可怜玉骨红颜。生来富贵,奈何深锁冷宫中。”
“殿下,这万选侍的题词怎么如此不吉利?”惊云小心翼翼问道。
我皱眉:“上一幅图富察昭彦的题词也是,‘命比纸薄’,画师是张沛恩吧?”
“回殿下,的确是画中圣手张沛恩。”
“派人去传他来问话。”我冷冷道,继续往下看。
第三幅依旧是合欢宫的美人,正七品选侍云昭可。他在重叠的白菊丛中翩然起舞,裙裾纷飞似斑斓的彩蝶,玉环珠钗也随之摇曳,玉手纤纤,身姿轻盈似云烟。
题词曰:“薄情帝王家,美人孤灯里。君恩如流水,妾心枉断肠。”
我指指这幅画怒道:“好一个‘薄情帝王家’,这张沛恩好大的胆子!”
我继续看下去:“我倒要看看,他借这些美人图,还有何敢说的。”
下一副美人春睡图中杏花漫天飘飘洒洒铺散在如茵的碧草上,万俟谦兴就这样枕着一地落花小憩,如玉的脸颊竟比那杏花还娇艳三分,唇边噙着一丝笑意,似乎在做着什么美梦。
画上题词曰:“梦里水月镜花,梦外心系天涯。少年鲜衣怒马,寂寂宫中无话。”
惊云不敢发话,我们继续看下去。
第五幅图是和万俟谦兴同住披香殿的云巍仁,正快活地放风筝,洁白娉婷的茉莉花溢满了画的四周,他清甜的笑容与风撞了个满怀,琳琅的珍珠额饰仿佛发出了“叮当”的脆响。
题词曰:“遮月蔽日,枉为他人替身。退缩不前,红消香断暗沉。”
“放肆!竟敢给朕的嫔妃题词‘红消香断’!”
见我动了气,惊云忙不迭跪下来道:“殿下息怒!您有所不知,这张沛恩素有‘画中半仙‘的称号,轻易不为他人作画题词。”
我气极反笑:“这就是他给我嫔妃们题这样不吉利词的原因?”
惊云眼见我面色不虞,慌忙补充道:“张画师和富察贵御是旧友,所以才肯出面为新入宫的嫔妃们作画,只是这题词为何都如此凄惨,奴婢就不得而知了。”
我气极却一时无法,只得继续执卷看下去。
第六幅是白梅美人图,白梅林中雪花飞扬,有一美人身披纯白色狐裘大氅回眸一望,雪中白梅尚不及他眼中的盈盈清波,那诗情的长眉,画意的杏眼,是镌刻在心间的宝石。
画上题词曰:“生于异世,死于非命。多少柔情蜜意,都付笑谈中。”
“岂有此理!”
我将这幅画掷在地上,顿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殿下息怒!”
惊云附身叩首道。
再回过头来一望,下一副便是美人剪枝图,慕容兴靖发丝间簪着几朵鲜红玫瑰,手上拿着剪子,漫不经心地修剪着茂盛似骄阳的红玫,他的长眉斜飞入鬓,半阖着眼,高挺的鼻梁下有一张娇艳欲滴的唇,肌肤似上好的羊脂膏。
题词曰:“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日日诉君恩,且不如归去。”
我直直望向林明则的画像——
那是美人对镜梳妆图,可仔细一看,竟然是美人在自己脸上作画,眉毛处画上了青色的远山,眼睛处画上了一泓幽深的潭水,真可谓山眉水眼,一袭白衣恍若九天上的仙人,点点红梅缀在衣衫上,凄冷又艳丽。
画上题词曰:“二木成双,日月同辉映。冷冷清清,凄凄惨戚戚。只道是:错付真心。”
此时,去传召张沛恩的宫人回禀:“报殿下,张沛恩已然连人带着他的作画用具,人去楼空了!”
我道:“今日在场之人,都得守口如瓶,否则休怪朕冷血无情。”
“是。”宫人们齐齐跪作一地,殿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惊云,把这些画拿下去烧了,再秘密遣人出宫去寻那张沛恩!朕就不信,这么大一个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我攥紧拳头,心里却是隐隐的后怕:这张沛恩“画中半仙”之名我素有耳闻,他轻易不肯为人作画就是因为——他的画有可能成为画中人的命运。
他此次为宫中嫔妃作的画倒是没有什么,可那判词让人读之心惊,叫我不敢去设想日后后宫中会是何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