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十年代，外洋大千或万吨货轮，上海港卸载后一般直航湖北石灰窑港，装载有色金属矿石，或抵汉口港，装载杂货。英商和记蛋厂，是亚洲最大蛋品加工厂，湖南湖北水网木舟收购新鲜鸡蛋，季节女工将蛋黄分离，蛋白脱水制成干粉。运往海外。蛋妹中许多童工、包身工。也有抵开埠各港，镇江、南京、蕪湖、安庆、九江等等。

长江口、长江流域经济带，人口红利，靠水运业与海洋贸易链接，积极作用于长江三角洲平原、苏浙运河流域、淮河里下河流域、鄱阳湖流域、汉水流域、湖南湘资沅澧江洞庭湖流域、江汉平原、巫山山脉谷地、川东山区、成都平原。自东向西递减，南北两边蔓延。轮船业是一种西洋生产方式，现代航海驾驶科技、轮机科技、造船科技、通讯科技，管理运营模式，给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旧社会，注入某种程度文明。这一带，英美的航海文化影响，痕迹深远。如一艘500匹马力蒸汽机锅炉副机发电机，输出110伏直流电的功率，可供一个小城市照明。轮船，是英美现代工业科技研制生产能力的浓缩精华。生活版教科书。

领江登船，持执照、派遣单。三副代表船长在舷梯口迎接，首先检验照单。引航任务完成，船长在派遣单上考语签字，按契约结算付酬。由三副送到舷梯口，乘交通艇或下岸。再怎么呱呱叫的大领江，引航职责，不敢调皮，派遣单考语，就是信誉凭证。有的大领江，一登船就与船长沟通。黄浦江何时顺江流，吴淞口何时溯江流，上海港何时开头恰当？轮船运营本身讲求经济时效比，航海信风、暖流，潮汐可达长江安徽大通。英美船长当然高兴，提笔給大领江写推荐信；航海界，船长签名信是一种职业技能荣誉。

什么是海派？旧上海谑称，褒意。外海洋舶来的人事，先进科技，文明素养，为上海滩新鲜容纳。最初，指西洋人事在上海的文明。后来，演绎为上海人事的文明。某引申，地域文化的区分；或崇洋媚外之贬责。舶来人事本来有糟泊，上海林也不个个绅士淑女。一个人，职业敬业，有点本事和素养，蛮光鲜。

纽约、倫敦、巴黎、上海、东京。二战前现代摩登大城市。珍珠港事件后，日本陆海軍占领全上海，囚禁西洋人铜沙领江、淞汉领江。由于法国维希政府原因，一些法国人在上海仍旧。中国人淞汉领江队伍，一部分西迁重庆，驻沪房产财产丢光；一部分不愿意効力日军，避居沿江小城镇故乡；一部分在日军和汪记旗下，继续执业。

日軍上海宪兵队特高课课长冈村中佐，携眷住进外白渡桥百老汇大厦，17F一个套间。推出窗前，整个外滩马路水岸建筑弧线，直到南码头。尽收眼底。占领军二等陆佐，他一生住过最惬意的房子。日本海軍非常经营上海及长江中下游流域；日軍获得南洋石油资源，大量制造小型柴油机动力船，海軍制造大发、小发等小型机动艇，适航内河浅水运输和掌控。淮南的煤炭，水运上海市场。东北煤炭，水运日本岛。上海至蕪湖的长江航运，日夜通畅；蕪湖以上，有抗日部队袭扰，海軍布水雷分队、谍报队、夜袭队，出沒长江，如太阳洲、太子矶、东流、马当、鄱阳湖，洞庭湖、沙市、宜昌以上。蕪湖至汉口，一般不夜航，有时中滞。淞汉领江业，不景气。

前陪都海军部，驻重庆江北山洞。梁沱隐泊着几艘小兵舰，几百吨的，含英美馈赠的一二。抗战胜利，山城沸腾，沉寂八年的川江黄金水道，首先进行排水雷，恢复航标灯标信号台。西南半壁江山，靠川江长江，通达华中华东、海外世界。

我曾釆访前朝海軍少校陈务笃，南京江面起义太原号炮舰舰长。兴趣话题舰长和领江，他很高兴。一进门，CAPTAIN气质，笑颜，灰料宽松中山服，清洁发型，身姿挺拔，大手有劲。海軍学校毕业，一直在长江、洞庭湖水域布施水雷，破坏航标。从见习海軍少尉，到上尉，一天船甲板没呆过。作为参谋，先遣宜昌，千方百计雇到一艘柴油机小轮，带几个同行，先遣汉口。日本海軍长江分舰队驻港。

雇佣两名汉宜湘两名领江，钱物到位，他俩死活不干，说是怕荆江水雷、美机投的炸弹。陈受周宪章海軍上校乡亲指派，年轻气盛，桌子一拍：国事当前，我陪你淌雷。宜昌至岳阳九曲回肠，本不夜航。陈在驾驶室监航，小轮的长江中游引航图全英文标注，领江叫舵口令英语。海軍教程一样。其实他也胆颤心惊。未结婚。一路顺利过洞庭湖城陵矶，再夜航赶航。

黎明航至水洪口簰洲湾水道，前面拐过两个湾，就是金口；金口过去，就是武汉三镇，汉口。您家。湖北领江的吉利话音未落，航船猛地一啃，瓷水罐落地，搁了浅。一领江嚇得直哭。哭也没用。这一带江面上连一片帆影也没有，岸线一幢房屋也看不见。只有升起本船已搁浅信号旗。

不久，上游方向响起崩崩崩柴油发动机声音，一艘大发日本海軍运输船靠近，炮口朝天。一名海軍中尉询问，需要帮助吗？我船去汉口。陈随行有日文翻译，决定搭乘这艘日船赶往汉口。

救生划子载着陈几个，登上日船。那中尉船长立正，敬礼，报告，请指示。似乎英国皇家海軍礼仪。当然他们战败了。国际航海规则救生救难，陈一行顺利抵汉口。

陈上尉少校后任苏北巡逻艇队队长，辖属十一条小炮艇，游弋运河盐城、高邮、宝应、扬州，又调太原軍舰。这艘美国浅水炮舰班奈号姊妹舰，战时重庆移交中方。问他当队长的感受。都是接收日降的三五十吨级巡逻艇，艇长海軍少尉軍阶，其他軍士战士七八人，武备机关炮机关枪。他们在苏北运河防区，游弋三年多，操艇驾驶操作用汉语；各艇配置报话机联络，艇队有电台。周宪章晋升海軍少將，海軍参谋长，曾是老师；当时打破闽系海軍色彩，调陈任职太原舰，上尉副长以下乘员全是福建籍，语言不通，叫舵俥钟口令用英语。陈舰长在本舰革新，命令航行口令改用汉语，副长受命执行。带兵船不是好玩的，海軍战斗基本单位，五十几号人枪，大小火炮，江海机动性强。徐蚌会战失败后，巡逻艇队退缩长江，编入长江防线。陈对我笑笑，本来驾驶实践就少，空降当舰长，专业有些生疏，又无法交流。太原号雇派两名淞汉领江引航。起义后，领江俩回上海操老本行谋生；陈调任解放军南京海軍学院教员，授衔海軍少校。我们一起乘解放軍炮艇，纪念中山舰抗日将士阵亡50周年，有十几名重庆号起义士兵，大多系赴英接舰士官；一位退役洪湖市峰口镇周先生，我寄出他们活动合影照片，他收到回信，老高中生水兵，钢笔字写得漂亮。陈先生是盐城市政协副主席离休。

前朝武汉海员工会委员长杨庆山，黄陂人，曾任吴淞口禁烟检查所所长，青帮洪帮老大；武汉警司稽查处少將处长，掌控武汉三镇水陆空口岸，常住江汉路扬子江饭店。武汉解放后，旧汉宜湘引水公会，不服从交通部长江区航务局管理，武汉地方有的行会居然不服周，与新政权对抗。长航局立马通知长江航政局，吊销旧汉宜湘引水公会和所有领江 License．制伏反动势力在领江业的敌对性罢工。重新组织在党领导下的新的汉宜湘引水公会，为新中国长江中游航运事业，甘为马前卒。驻汉口的长航局等，是第四野战军派员軍管组建，最早对长江中游领江纳入国家管理，实行派遣引水制度，月薪制。

重庆方面，第二野战军派员軍管交通航运机构，对川江领江也纳入派遣制管理，月薪制。

上海方面，三野軍管交通航运等，最后对长江淞汉领江纳入派遣制管理发月薪。一等大领江顶级190。1958年编著《长江下游引航》的熊诚，即是。熊诚大领江是镇江人，爸的老师。后来倒在引航驾驶台上。

曾经的铜沙领江派头最足。领引外轮，讲究形象，收入可观。

淞汉领江洋派来事，飞机头，西装革履，皮拎包、太阳镜、英纳格机械表、吃西餐大菜，靠泊后啤酒。临时住汉口，原怡和洋行大楼，巴洛克风格拱券大窗户，二三四楼是客房，一楼罗马立柱大餐厅，带着西崽吃招待，聆听江汉关钟声威斯敏斯特曲，出门右转就是江汉路。汉口最繁华商业街区，沿江大道各个码头一字铺开，直观江景段比上海外滩长多了。

话说，上海黄浦江西岸轮廓线，现代摩登。万国建筑鳞次栉比，楼前是临江马路，濒水看黄浦江；从洋泾浜延安路口，到外白渡桥1公里，叫做外滩；其它建筑物遮住了黄浦江，公众自由行走，通过公共交通道路，很难见到黄浦江流的景致。对岸是浦东，沿江是码头、船厂、仓库、货栈，之后是大片绿葱葱的菜地。吴淞口至闵行60公里，国际贸易大海港。汉口是长江中下游节点港，长江内陆第一大港，来往船只堪比上海一隅。招商局江字号汉申线班轮船型，堪称常年汉口港靠泊的老大，靠泊港十八码头从不动摇，与江汉关匹配－汉口风光。江字号轮船在黃浦江游弋，算中小字辈，靠泊十六铺大达码头，与航行宁波、浙江海门、温州等客货班船为伍。上海大客运码头在虹口公平路。

汉宜湘领江薪资较低，与船小货少物流经济比效有关。汉阳籍人氏多，传统汉派湘派装束，对襟衣，布鞋，抽紙烟。长江领江有调侃谑语，中游领江不用学，一边篙子一边拓。引水靠水手随时两舷测深，掌握航道水位，以策安全叫舵。

川江大领江薪资，最高超过两百。长袍马卦元宝靴，瓜皮帽，长竹筒水烟袋不离身。管你什么洋船土船驾驶室规矩，烟照抽拔，浓茶照呷，佩挂金链子怀表。每逢连拔两口水烟筒，西崽猛吹纸卷火媒、点火，一定是船行当季危险滩漕，临近了。架式。

有的洪帮大爷打起精神，伸出长长指甲的右手，喉咙一咕：三领江，把舵拿起。有的么事不如意，竹烟筒照着西崽身上砸。没谁敢劝止。川江洪帮袍哥多，山区人民生活格外贫苦。川江瞿塘峡夔门洪水当季臭盐碛滩漕，上水轮船滩下等候五六艘，所在大领江都束手无策，都加俥无法引水路上滩。

川江大领江覃XX，四川人，人民15号代船长。这船原是上海港港作拖船，出售，上海私营安孚商业公司买来作拖轮；后归属长航局上海分局，航行渝申线。覃大领江技艺超群，能识得臭盐碛洪水滩漕，有一股水路。他引水打滩成功。人民15号轮上驶重庆，又返航下驶过瞿塘峡；臭盐碛下，近十艘轮船还在抛锚等洪水降缓。覃代船长大领江不吹牛，也不问别人服不服？

他的老同事乡亲哥子领江，请吃饭喝酒。尽敬，尽菜，尽酣时分，那领江请教：覃大哥！臭盐碛朗个走？教一句沙？

覃放下酒杯，脸红转白，正色：你是我儿子，我教！

不久，冬季万县早晨聚鱼沱锚地，人民15号蒸汽机单船首发，进入巴阳峡，遇雾，触礁沉没，全船乘员获救，唯覃代船长大领江自锁房门，连同他的臭盐碛洪水上滩绝招，随船沉入江㡳。覃大领江是条硬汉。1954初。

珠江号登陆艇编队顶推两驳，起锚第二个出发。刚入巴阳峡，突闻前头传来国际求救信号SOS，连续位司；弃船声号位司…岸坡有人疾跑疾呼，下面有雾，沉船了！

巴阳峡冬季枯水，最窄一百多公尺，宽三几百公尺，根本不能调头。但是，这时闻讯还不调头？巴阳峡内顺水根本停不住船，能停住覃代船长大领江早停住了，至于触礁自尽吗？遇雾意外事故，也是事故。覃代船长大领江何等心高气傲？川江一生英名，毁于一雾。珠江号川江大领江让位船长，看你的了。

船长审时度势，倒俥稳住船队，巴阳峡两岸全是巨石。他选一豁口，将首驳顶进搁浅，定点受力，然后甩船尾，用鸳鸯慢俥扭过船身，浓雾罩来，船已逆流朝上，成功；首驳头部触漏进水。丢卒保车操作法。珠江艇还派出人手，救援前头沉船员工，爸在。珠江艇后更名人民30号。

多年后与爸讨论这一事故。假设珠江艇船队起锚第一个入巴阳峡，遇雾会不会触礁沉没？答肯定。巴阳峡航道有三忌，洪水漫坪泛滥，枯水露漕狭窄，大雾。常年重庆下水航行，抵达万县已经天黑；港航规定，聚鱼沱锚泊过夜，次晨5或6点启航，过巴阳峡一定白昼，视线清晰才确保安全。轮船航行船长有临机处置权，机舱备俥发动，起锚动作，调头动作，领江接班动作，都是6点启航，Logbook有记录。但是，各船动作总有快有慢。珠江艇是首驳起锚，人工绞关摇臂机，时效慢点；人民15号是单船蒸汽起锚机，快些。川江航行，后船跟前船，间距不能小，各按各规则引航驾驶执舵；臆想前船有领江，后船不要领江。哈哈，你是十足的败家子。没人敢，你敢。

五十年代初，经济建设发展，苏联专家推广伏尔加河管理经验和技术革新。整饬海关船务历史留下的一些英式旧传统。如改制磁罗经为360度刻度，规定驾驶引航用语为汉语，航行图用汉字；改善普通乘员的住舱和生活设施；提出川江吊拖法、绑拖法、顶推法实验；提出长江三段领江，逐步固定相关航线船舶，实行驾引合一制度；实行长江上中下游全面夜航。提高生产效率。

实验后，川江能吊拖木排；不能吊拖驳船，大拖轮吊拖一小驳也不能。前朝中下游可以绑拖一驳。川江不能绑拖。宜昌港实验顶推法成功，推广中下游，顶推比吊拖操控性强，安全效能高，体量相当。川江顶推，两千匹马力拖头，上水可顶推两驳，下水三驳。运力空前高涨。

船长大二三副，原先长江三段航行，依靠各段领江，引领水路，抵达目的地；现在要改革，实行驾引合一，船长兼任某一段大领江，大二三副兼任某一段二三领江。本船固定某一航线，由船长大二三副直接引水，不需要临时派遣或驻船引水。扬弃五六十年来英式轮船驾驶、引水，分离合作操作传统。

以前长江三段，安徽大通以下至上海，夜航。湖南岳阳至汉口，夜航。其它昼航。轮船航行长江，雇佣领江。本船驾驶员，初始配置，船长大副两人对班，四六制值更制，06.00-12.00，12.00-18.00，18.00-24.00，00.00-06.00。昼夜分四班，每人值更六小时一班，轮换轮休。舵工四人，两个一班，与驾驶值更配套齐步。雇佣领江两人，四六制班。初始中国长江轮船较小的驾引合作模式。

后来增加人手，增设二副，船长不轮值，负总责。新中国长江上中下游夜航全面开通后，劳作强度增大，增设三副，配置7个舵工。四三制值更制，00.00-04.00，04.00-08.00，08.00-12.00等轮值，四小时一班，分三班，大二三副配舵工6个轮值走船，另一舵工休假。新社会实行海员52天年休假制。

中下游驾引合一，工作难度小些。川江难度大些。

以前，较大的轮船公司，如招商局、民生公司，均有自己的领江队伍，如上海-汉口的江华号客轮，驾驶部配置有船长大副二副，淞汉大二三领江。驾驶员值更负责俥钟、声号信号灯号、遵守航章、追越会让他船、避让木船风帆、靠离码头、编队、消防救生、人事、供应、伙食、理货、航海仪器日志证书图表，报结海关，运行计划，行政管理。引水员值更负责叫舵，领轮船航行长江，走水路的向导。对上海至汉口一千多公里航线航法航向，了然于心，胸有成竹，脑记整个引航图、航道礁石灯标浮标、转向点，水位水性水情、潮汐变化，地文、天气、风雨、民俗、渔业农业、水利工程等等，可能对安全航行产生影响因素。

大领江技能是全部了解全部懂；二领江是基本了解基本懂；三领江是大致了解大致懂。中下游三个领江分值三更，与驾驶员三班同步。上级航行安全部对中下游航段，专门有规定大领江引航地段；不论何时，大领江必须到位，值更引航安全驶过，才能休息。驾引合一，船长兼大领江，大副二副兼二领江，三副兼三领江。固定航线航船，专业领江名位消失了，但职能使用仍必须。

1960年底，父母携我等乘江亚号客轮，重新修造的著名海轮，原日本兴亚丸。从上海十六铺登船，思忠叔叔从高昌庙江南造船厂赶来送行。爸是免票二等客舱，妈购票三等客舱，往汉口。经过蕪湖，遇浓雾。广播请XXX上驾驶室。妈说我们是乘客，拖家带口；爸说同行规则，有义务帮助，随带 License．免票证注明的。船长请爸协助驾驶引航，班轮遵循营运时刻表。

一个值班下来，爸对妈说，三副引航，我监航，按规定，三副若有闪失，责任全部是我。妈建议向船长提出来。后来，船长同三副一起值班；爸与大副一起值更，夜晚。31岁瘦削的爸、26岁疲惫的妈，我醒来已到九江。凭二、三等客舱票，免费进餐；终生记忆江平、江华、江亚客轮船尾大餐厅，特有的饭菜香味。风雨兼程江亚号，难忘的长江航程。

川江实行驾引合一，首先从川江领江中选拨，固定到航船担任大二三副，有的大领江直接提拔做船长。川江船舶设置三个大副，兼川江二领江技能，单独值班引航；设置二三副三个以上，保证每个大副有一助手，二三副兼三领江多，掌控俥钟，随时听令执舵。川江驾驶室操作保持四人以上。遇规定上下水川江大领江引航责任段，由船长大领江到位操作；他不来，值更大副叫副班舵工去请。职责所在，非儿戏。船底与礁石之间水深，规定测算大于60公分，安全航行。

川江船小动力大，使用老旧船即淘汰于中下游使用。船长大二三副，不能兼任领江技能，逐步淘汰调往中下游适应航线，有的分流各省市属船舶，船变小马力更小，航线变成普通或更短，原License吊销，重发新的。薪资由两百多变为几十块。时代潮流浩浩荡荡，不进则退。

杨船长退休后，某接任，1957前舵工81。船上西陵峡当季滩，他突然说肚子疼，离开驾驶室上厕所，如厕在中部舱间。值班大副叫三副执舵，硬着头皮打滩；船到滩前，不得不加俥，不得不上，从哪里上，并无定数，其实不懂。从南边试图上驶，被洪流激浪打落下来，行话叫打张。驾驶室一片默寂，大副不倒俥、不停俥，停俥无舵效，等于自毁本船；稳船滩下一公里，等待船长大领江。什么叫关键时刻？则个。

船长姗姗来，听说南边打滩失利；行家在舱里凭螺旋桨颤动、加俥抽筋、松俥退滩的钢铁怪物喘息，就感觉得到，打张。船不是经常打张陪你玩 ，陪不起啊。船长翘起熏黄香烟的右食指，叫三副执舵：右微，加俥。从北边打滩而上。结果，驾驶室左右舷窗，与岸壁峻峭对比，就是不动，一公分也不动。不能让大伙推船上滩吧？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历经川江航船激流勇进，其它什么飘流，什么泛舟？我全无兴致。有史以来，从无洋人领江引航的川江航道，我一等一执舵。小虫子。

船又打张，甩出一个姿势，退滩，抛锚。紧急检测底舱，报告触漏进水。返程武昌月亮湾上托浮坞检查，底部右钢板裂开一个洞。

下水崆岭滩漕，枯水正当季。早年德国瑞生号轮船上水航此，触礁沉没，德国人船长锁门随船去了，川江领江跃江逃生。是川江事故悲惨教训。德国船长壮烈。值更大副1957前是二等二副144。他叫三副把舵拿起，正班舵工稍息。船长进驾驶室不吭声，大副俯窗木欄，口手并用叫舵令；前方有小机动船下水；松慢俥。小船刚露尾，大副叫二副掌控双俥进三、双进加俥。东德自动控制柴油发动机的电子俥钟，机舱可无人但有人管轮机。航船紧贴北岸，突然右转向，对准江心巨礁，前进。后排四五个学习观摩的，有我。令人胆怯。口手并用，是薄蓝田船长创立的川江领江引水口令，因为时紧水急，间不容发，领江用右手，伸食指，右舵；伸中食指并拢，左舵；伸大姆指，稳舵；大姆指横右或左，右舵或左舵硬住，不要偏了；姆指食指作圆圈状，注意了，预备；同时声发舵令。确保舵工看到听到无误。

对我来、对我来，临近巨礁，时不容秒，大副大叫左舵。三副迅即左满舵转三圈半，船首刺进左泓流，然后叫稳舵，右舵抵船尾不变向。安全下滩崆岭。

船长旁观无语，走了。三副叫正班舵工接舵。船前行。三副个子大重庆方言语调：格老子，关键时刻，剁一刀！

一天，那大副组织本工班业务学习，拿出一本书，念叨某滩漕引航法。二分钟，船长室内听了，实在嚥不下这口气，出门大吵一通，你不要摆老资格。大副说某某某大领江朗格这么教的嘛。学习业务活动从此告吹。

三副对我很好，重庆河运学校毕业，原长江2005号舵工，薪资46。一天他说，小D，有没有《川江礁石资料汇编》民生公司编著，一寸多厚？我答应回家看看。

爸说，杨昌禄的学生？对你不错？拿一本给他。我找出一本，封面有蓝色楷书姓名。

三副得此巨著，爱不释手，撫而叨念：冉大领江！冉志刚！

我问，你认识他？他轻轻摇头，不认识，也不问我为什么有这部巨著。行内一看就明了，妥妥的前朝专业权威川江引航资料瑰集，繁体字纸页黄，非川江大领江不能得。谁占有资料，谁是学者。胡适之言？

宝剑赠壮士，英雄配美人。我航船半途而废，听说陈三副升任大副二领江了。

东方红37号，经常航线汉口-重庆客货班轮，7天一个往返周期。船长兼川江大领江＋中游大领江，大副兼川江二领江＋中游大领江，二三副兼川江三领江＋中游二三领江。日夜航行上中游，不需派遣任何领江，直航。行内一听船名，就懂 Class．船名是通行证。一次到万县港调度室，码头关口上的过街楼，二位调度员坐那儿看江面。我似苦瓜脸，请问东37号不见了？去哪儿了？

两位调度只问，船长？大副？水手长？与电影《渡江侦察记》上校情报处长，盘查侨扮的工兵连中尉连副一样。我一一报告，最后连我上两辈的船名姓名都吐出。急啊！

调度员说，马上交通艇送，东37抛锚聚鱼沱。

我感谢下楼，他俩相视一笑，感慨，一代不如一代。下到囤船，两女服务员同事急得跳脚，噢，船跑了！

船过湖北石首县城，一个左旋转大急湾，右岸是城关建筑群、笔架山；左岸是芳草萋萋牧鹅洲。我执舵，三副周瑞富引航。他武昌河校毕业，嘉鱼人，引航技能，干脆利落，有水平。副班舵工熊师傅一旁说，小D，中游大领江过细走船的航道唷！

我操舵逼近右岸边，稍预备舵动。三副厉声斥责：稳到；不叫你动，不能动；规矩你不是不懂。一秒钟后，他口令左舵，船向大角度急转，几秒钟后，又令右舵，大角度右转向，东下。石首城两岸，洪水枯水，都有下水船落湾困边触礁，或牧鹅洲漫坪穿浮搁浅事故。

三副告诫，行船走水，普通航道，都会走，都好走。关键地段，要拿火，见真功夫。哈！一板一眼。果然，他后来做了船长。街头偶遇，执礼：周船长。

东37号是上海造船厂1968年制造下水，首任船长楊昌禄。船舶证书适航长江B级航区，重庆-江阴鹅鼻嘴。船长大二三副驾驶员 Liense 航线是重庆－上海。我船开往上海，必须临时派遣淞汉领江一组，二个或三个。长航局汉口引水站派遣，汉口港登船，全权值班引航；本船驾驶员照常值更，记录领江叫舵令；舵工操舵，复诵航向。

下游领江很谨慎，因为对这船船性不了解，对驾驶室一帮人马不熟悉。经过一昼夜航行，领江们对每个舵工，执舵特性能对上号。谁都喜欢执行力强、听话的属下。领江与舵工，关系太密切。从前舵工晋升，一是提三副，二是提三领江。老舵工陈德贵拟提任宜昌引水站汉宜湘三领江。因为不加薪资，他便算了。

一个技能好的领江，拖不动一个孬舵工；一个技能好的舵工，能够带一个蹩领江。长江领江经验谈。

这时淞汉大领江，多为1957前下游舵工出身。一次，楊大领江引航，某大副坐在身后，脚翘在杨的高脚凳架上，煽腿。杨用手轻拍身后衣服，希望莫煽腿。以前英国航海规矩，驾驶室无坐凳，值更人员一律站姿，打起精神，注意力高度集中。

过崆岭的大副，与楊大领江吵了一架。楊说我引航不了了，请船长来。大副说，算得个么事，我来引航。楊靠一边默立。大副夜航叫舵，走了三四个下水灯标，三浬水路，停俥稳舵，请船长到驾驶室，抛锚。镇江谏壁水域。后来大伙劝楊，才起锚下驶。

又一夜航次，又是楊大领江登船。船过江阴，楊大领江叫舵，左10度。我操舵拨船行向左10度，稳住，读磁罗65度；我报告，航向65度。平鹅鼻嘴岸标。

楊身后是某大副，某说应该60度。楊不作声，我不敢动舵，航规楊是值班淞汉大领江，正则技术权威；某不是淞汉大领江，我保持航向；若船长一旁叫舵，我必须服从船长命令。

几分钟后，楊回头轻声问我，航向？我说65。他点头，轻声，放在60度上。前方左右灯浮均双闪。我下班查阅《长江下游引航参考》，正过抗战前著名的长江沉船封锁线。大领江引航责任段，20公里航线，叫舵频繁，四个5度，一个20度，三个10度，最后叫右25度平福姜沙32号对灯浮。江面非常宽但航道窄细且弯转曲折；一般情况楊左右叫舵向，最小数字是10。江阴以下，东海水域，几公里十几公里宽，更长长的喇叭状长江口，天苍苍，水茫茫。心里沒有定盘心，叫做惶盘。

航行上海几次，与楊大领江、董大领江熟了。码头街上，招呼。您好，楊大领江、董大领江。

下水夜航，黄石道士袱水道，有旋泡水花，下游大领江责任引航段。我执舵请教杨一句，三个字地名。楊大领江不回首木耳。这是规矩。世界风帆大航海时代以来，只有领航者发令发问舵工的，及其他下属；下属必须复诵，如发令：左满舵。复诵：满舵左。还没完，舵工必须立马操纵航船左旋转；听得发令：稳。复诵：稳。立马操纵航船稳定航向，读磁罗经，报告航向：160度。领航者可以哼一声，表示听到，无疑问。可以默声。他与你，不是平等工作关系。是航海文化传统最要紧、最切实，指挥官与操舵士的主从关系。

人类海洋文明，就是这么发号施令、执舵，发现新大陆，发现地球是圆的，发现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Quartermaster 本意是船长四分之一，四个舵工轮值操舵，不是开一下、关一下自个家的房门。学舵工第一课，老师敲打，不要拿门板舵。就是死舵。必须领会领航者的意图，迅速操作到位。效率和契约精神，充分体现。磁罗经置于舵轮前。领航者看不到，但他感觉得到，洞察得到。这种工作配合，是一种契约关系，两者不默契不信任，莫吃这碗饭。CAPTAIN 是经济文化中产概念。请读人类文明史。

楊不批评我，未出茅庐的小子。你请教一句两句，人家心知肚明，老江湖了，岁月蹉跎，涛声依旧。第二天夜航，安庆下水，深夜00.00-04.00的班。我喜欢读地图，研究个什么战史，首先从经济地理切入。渡江战役1949年最先突破长江天堑，在荻港上下；新四军皖南事变北撤，也是这一带；中华民族历代北方征服者南下，如隋朝兵马渡江，釆石矶一线；兵临南京，陈叔宝携孔贵妃、张丽华，躲下胭脂井，百啭千回，津津有味。

船在黑沉沉江淮大江下驶，没一颗星星，没一缕月色。楊叫舵令，我到位。他突然发问，正在哪里？驾驶员二位、副班舵工均在，没搭理；我最小最初级，调教我，长记性。我轻答三字：刘家渡。

半个多小时后，杨又发问，正在哪里？答：金牛渡。

海图在心。船位在心。怎么走在心。走到哪在心。昼夜如一，瞬间反应也。人敲木鱼脑壳，喂，前辈几几，铜沙大领江、淞汉大领江、汉宜湘大领江、川江大领江、一等一级船长。反正又不是你，你算么事？没错。正因为不算么事，我才抛砖引玉，试试写长江大领江。前人去了，轮到我了。

所述40年以上旧事，请莫见笑。

2021年爸走过长江生命航程。第一声电话响铃，原长航局重庆分局总船长刘少金先生声音：小D，你好吗？好好，刘叔。他是怀念我爸。涕泪满襟。

原重庆分局旅游船长余智先生电话，爸在时，我请教：余叔，刘家渡？八只红浮。他在美国答音。我学习长江大领江记性，最爽快声音。妈念叨，石磨盘，是他买自重庆磨儿石送到汉口航空路呀！

长江生生不息，沧海一粟。长江后浪推前浪，朝气蓬勃。向所有的领江和海员致敬！

照片：1-3. H.M.S.AMETHYST. 4.川江瞿塘峡下水吊拖木排，后是顶推船队慢俥等待追越。5-7.五十年代初，上海女三副、船长。8.陈务笃老舰长与作者。解放军长江炮艇1988年。9.重庆号部分起义士兵合影。前右三，起义下士王继挺，解放軍某学院副师级离休；王后是洪湖市周先生。后排女，重庆号中校副长牟秉钊亲属，海峡对岸海軍中将。1988年摄影。10.中山舰打捞时。11.汉城奥运会200公尺蝶泳男单冠军携妻在长江客轮上。备注：匿名写作，原创首发，文责自负。为亲者讳，所提及姓、姓名者，非亲戚。谢谢原照片摄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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