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静悄悄的。
实际上办公室还有一个人,但大家平时都将他忽略在外。他姓杨,开一辆蓝色奥拓,是限量版蓝。
杨老师不爱说话惯了,一个人不说话时间久了,再张嘴说话就有点尴尬。
杨老师面壁而坐,桌上总是拖着一长串的麻纸,上面涂涂画画,是他用来练毛笔字的,要说起杨老师的毛笔字,是非常了得的,市里的百货商场经常邀请他题字,一字千金。
可在这个文盲似的小县城没有人重视他的价值,任他沉默下去。
据说杨老师是离过婚的,他的前妻卷走17万,连个孩子也没给他生下,他自己后来又攒下十多万,买了现在的奥拓,据说提上车的那天,杨老师很激动,开着新车在大马路上哇哇大叫,对着后面的友人说:哇,啊哈哈,天哪,太激动了,现在就算有人给我辆宝马我也不换!
那天晚上,杨老师一宿没睡。
在办公室杨老师是个不存在的存在。他每天急匆匆来,急匆匆去,来了也并不与人说话,自己坐在办公桌前,做自己的事,或看电脑,或写字,似乎这便是他的全部营生。
很多时候,一上午一下午都不说话,只沉浸在毛笔字中,这似乎是他全部的精神寄托。有一次我与他说话,问了一件什么事,他脸色刷的一下变得煞白,很是不耐烦的回绝了我,自此我便知道他也是不爱与人搭话的。
时间久了,大家都习惯了他的悄无声存在,也便不再找他说话。此处女声熙攘,彼处静寂无言,同处一个办公室,却冷热两重天。
杨老师也并不是总不发声,有一次工作群里有人指责一辆蓝颜色汽车停在操场中央,担心压坏草坪,寻找车主,另一人随意调侃了句:拿块砖头把他车砸了!
这下祸事临头,杨老师气得毛发直立起来,脸色也由原先的皙白变作紫绿,哆嗦着手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发起攻击,用的全是之乎者也这些文言字词,大家看得云里雾里。
有一个年长的老师劝阻,小伙子,别跟他计较,他只不过来了一句玩笑话。
这下又触动了杨老师的神经,杨老师在群里接连发声,并且@这位老教师,说,朱老师,既然你说他是开玩笑,那我的车要是被砸了你赔是不赔?
一连串发问,再无人敢劝阻,连校长大人都噤若寒蝉,而那个提议砸车的自那句玩笑话后再不敢露面。大家猜测那人可能是别的单位来的。
后来杨老师痛诉,这车就是我的命根子,以前停在楼底下被人砸过一次玻璃,所以这次绝对是有备而来,绝不是玩笑话。
那晚,杨老师很是痛心,彻夜难眠。
杨老师以前本也是有课可带,因为某些原因触怒了前任校长,一搁就是五年,好不容易熬到前任退位,有人暗嘱杨老师,买点东西探探新来的校长,好赖有个班带带,杨老师估计也照做了,不久以后就带了高三的一个班级,可也只坚持了半年就被撸了下来。
自此,杨老师只剩了面壁写毛笔字的份,他也不喜欢呆在自己家,在办公室一坐就是一天。
我常常觉得自己苦大仇深,是个受原生家庭毒害了的孩子,小时候被排斥奚落惯了,长大也自动离群索居,看见大家谈笑有声,自己总不张嘴说话,时间久了也便丧失了话语权,没了说下去的意思,这样的结果更差。
所以,很多时候都逼迫自己挤出笑脸,从人家的话缝里搭一两句话,假装自己很合群,实际上心里孤独的,想要立即逃离,就这样一天天的和自己卑微的内心作斗争。
看看大家,似乎并没有排斥自己的意思,许是因为经济条件日渐好了起来,内心的底气首先足了一些,加上外界对你的肯定,内心的阴翳也便被驱逐了不少,心里的光逐渐亮堂起来,人生也便有意义起来。
对于杨老师,我是心怀慈悲的,他不愿意受人打扰,我也便自觉做一个安静的,心怀善意的旁观者,对于一个有嘴说不出话来的人,我更多的是同情,却无力拯救,童年的刺痛不是想拔就能拔掉的。
好在,他还有毛笔字的陪伴,虽没有绝世之名,却也是一代英才,上天必定是公平的,夺走你的一件幸福,必定赐予别一番天赋,聪明人象来都能从不幸中寻找出寄托来。
杨老师是不幸的,也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