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愿意出门走走。沿着屋子后面的小路,朝着山头走。我无心留意路边的花草,即使它们娇翠的可爱,都以最饱满的热情呈现出生气。我瞥见一座石头旁有几丛开的正旺的野菊,随着微风摆动,仙女的裙摆般招摇。歪着脖子,我在欣赏这一舒心的场面,随后走上去,一脚将它们都踩入泥土里。我说不出这样做的缘由,不知道是哪根神经发出的信号,叫我扫山神的兴。接着往上走,路渐窄,也更潮湿了,黄泥沾满了鞋底,我感觉到步履的愈发沉重。却并不觉得很累,便嗤嗤的走着。
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树,树干上有红色的斑点,据说是某种害病。丛山的绿中夹杂着许多红色的点,远处看很不舒服,又感觉别有趣味。约莫又走了三刻钟,我爬上了山顶。这是一座供休憩的亭子,四壁被刷成红褐色,有三条土灰色长椅。顶端是三个圆石堆成的尖角,被雨侵蚀后留下很多不易察觉的小洞。地上有许多垃圾,多是些果皮瓜壳,上面还留存着青春男女的打闹和胆怯的互相试探。我觉得无趣,颓然地望着山脚下的村子。零散的屋子,几条弯扭的小径,那几个亮眼的红灯笼,晒在院子里的辣椒和稻谷,在田里吃草的黄牛,铺了地毯的戏棚子。
我看着下山的路,感觉更长了不少,我感到厌烦。我为何不能化作一滩烂泥直接被唾弃到床上,我想不明白。所以我走回了家。湿润的山风吹佛我的脸庞,一股清爽从皮肤渗入到心房内。随后下起了细雨,一条条雨珠牵成的线系在我的四肢,要我起舞,左右前后的前进和后退着。我着急回家,因了烟瘾的再犯,急切的朝着家里走去。脚步是轻盈的,这里的路我再也熟悉不过,人生这张地图早已被我熟记于心。
大概是着了凉,头隐隐犯痛,我双眼紧闭抚摸着后脑。那有一块显见的疮疤,是七岁那年落下的。好似雨水透过伤疤进入了大脑,卷起一阵狂浪,搅的我疼不堪言。依据那着灰色背心的男子说,我的受伤是秋婆婆造成的。她是二爷的大老婆,有一副慈祥的面容,常戴着一串珠子,嘴里絮絮叨叨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害了痨病,总是咳的死去活来的。十年前,她的病已经入了膏肓。她感受到自己的死亡将临,把七岁的我叫到跟前,紧握着我的手,说着一些我听不大懂的话。也不知怎的,她突然着魔似的将我一推,撞到桌角,我的后脑便破了,流了一地的血。她怒瞪着双眼,叫我一起走罢,一起走罢。我受惊不小,跑向屋外,前后的事情我记不清楚了,只对那瞬间的剧烈的撞击有深刻的印象。
二爷说我是索命鬼附了身,把我赶了出去,于是我在村头那间伶仃破败的小屋子一直活到现在。我克死了母亲,在她的子宫里迟迟不愿出来,母亲流血过多而亡。父亲也不爱我,在母亲的墓前流着泪,手里的酒总也喝不完一样。两年后,父亲在农作的时候,中暑昏倒,脑袋撞上了一颗凸出的石头,死去了。我是很无所谓的,没有什么印象,感情是一种羁绊,和父母的两根线早就断了,在我不记事的时候。而且我一个人惯了,对很多事情都漠不关心,也找不到生命延续下去的理由。用别人的话来说,即我是多余的,是一名可有可无的看客。
但我仍会做噩梦,梦见秋婆婆的痴语,母亲痛苦的叫喊,父亲的脑浆在石头上流淌。醒来时,全身都是冷汗,喉咙干如枯树,手臂和脖子上的青筋暴涨,大口大口的吐出粗气。我想点一团烈火,将他们的尸体都烧尽,甚至将整个村子都付诸于一场神罚,我在火焰中央呆滞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