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独自一人在家打扫房间,扫地时看到墙上有一条长长的裂缝,于是想起,这是当初装修时,把那个壁橱的门给封上了,现在,七年过去了,当初封的石膏线已经开裂。
用手扣了一下墙缝,不料却突然掉下一大块墙皮来,露出一条更深的砖缝。我一面用手指轻轻的按着那道缝隙,一面不由后悔自己的鲁莽。
隐隐地,我感到有风吹拂到手背上。
我心生好奇,便把脸贴到墙缝上看,果真是有暖暖的风吹在脸上。我想要看个究竟,两手撑着墙想更贴近些,不料却“哗啦”一下,好几块砖塌了下来。
这可惨了!这装修质量可真够呛!我正心里嘀咕着突然看到墙通着一条不长的隧道,末端透出一片耀眼的阳光!
一心想要探个究竟,我便顺着隧道,慢慢的走到隧道的另一头。
一片碧绿的麦田长势喜人,在半空的阳光中翻滚着层层麦浪。温暖的风里散发出草叶的清新。我立在田边的小路上,直发呆。
这时却见一个瘦小的农妇,盘着发髻,穿着深蓝布褂,黑色的裤子挽着裤腿,扛着锄头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
我远远地跟着她后面,翻过一座石桥,又走过一片农房,在最西边的那一家,进了院子。
院子门口。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正坐在那里低着头纳鞋底子。她黑发齐肩,只用两只很长的夹子别住耳后的碎发,穿着月白色的布衫,深蓝色的裤子,黑色盘扣的布鞋。
她用手平拿着锥子在头皮上熟练地蹭了蹭,中指上戴着个黄铜的顶针,闪闪发光。
她用力把锥子穿进一层层棉布浆好的底子里,穿透之后拔出来再用一支小点的针,顺着刚才穿过的孔,把棉线穿过去,再用手在余下的棉线的长度里绕上一圈,使劲的把棉线绷紧,这算是纳好了一针。
看听到门口有人进来,便抬头给扛锄头的妇人打招呼:“娄嫂,下地回来了?”
她抬起头的容貌、说话的声音及口音让我大吃一惊,这不是乡音吗?这女人好生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长得像......像父亲,对!是像父亲,可她是谁?
记忆在电光火石中一帧帧地闪过,是的,在家里的老相册上见过她年轻的模样---我的祖母!
“奶奶,奶奶!你好年轻呢!你年轻时候真的好漂亮!我想你!天天都想!”。我跑过去跪在她面前抱着她的膝盖泪如雨下。可是她们俩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我说话,没看到我一样,没有任何表示。
我用力摇奶奶的胳膊,可是她依然可以自由的活动。我想看看她做的鞋底子,就从脚边的活筐里面去取另外一只。我的手穿过鞋底,鞋底依然在筐子里纹丝不动,我什么也拿不到!
对他们来说,我是一个透明的人。
那个被奶奶称为"娄嫂"的女人,我知道她是谁了,是爷爷的嫂子,我也见过的,我叫大奶奶。她年轻时也这么好看,圆圆的眼睛,薄薄的嘴片儿,瘦弱单薄的身子,和50年后我见到她时几乎一模一样。
“张二姐,一会就要走吗?”大奶奶问祖母。
“嗯,东西都收拾好了,我去镇平找金堂(即祖父),我在这儿不是事儿。”
“那咱这妇联已经同意了?”
“管她们同意不同意,反正我得走!我这老党员,也破一回例。再说,金堂马上就要去郑州了,那边新组个医院已经让他去了。我再不跟着过去啥时候过去?等我把这几针底子纳完就成了,正好带走。”
“可是哩,要走就早点,别赶天黑!”
“嗯,掉不大点个活了。”她中指上的顶针随着她穿线的动作越发闪动着金色的光亮。
没多一会儿,大奶奶收拾了一些吃的,装到包袱里,提了出来。奶奶也纳完了最后一针,站起来,捋下顶针放进活筐里,那里面还有一把锋利的剪子。
这剪子我认得,从我记事起就在奶奶的抽屉里和一大盒各种蓝色白色的线板儿混在一起放着。
奶奶接过吃食,“娄嫂,那俺走了啊!”
“行,可慢点啊!”
奶奶就这样背着点干粮,挎着个活筐儿,独自一人沿着碧绿的田野向村外走去。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奶奶是大个头,步子迈得很大,不知走了多久,汗水已经透过衣衫,在背后洇湿了一大片。
奶奶很爱出汗。小时候夏日的下午,奶奶在厨房擀面条,面条擀好,她整个布褂都湿透了。
她走近路边的一条浅溪旁边,放下行囊,蹲在水边用两手捧起一汪溪水洗脸,又顺势喝了几口。
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头发,顺着鬓角流下来,奶奶耳垂很大很厚很有福气的样子。有明显的耳洞却没有戴耳环。
我想起我一直珍藏着的奶奶的那副金耳环。
奶奶歇了一会儿,背上包袱继续朝前赶路。
我赶紧跟上。她走的很快,崎岖的山路我并不能适应,累得我气喘吁吁。
日头西斜。山里很快就暗了下来。曲折的山路转过了一个弯儿,我紧赶慢赶的跟过去,可奶奶却已经消失在夜幕中了。
我急坏了,大喊着:“奶奶,慢点啊,我都撵不上你!”对着渐渐黑下来的山林,没有一个人回应我。
我急得大哭,一下子醒了。
原来我只是靠在屋里的沙发上睡着了。擦了擦眼睛,眼角还残留着潮湿。
我叹了口气,重新拎起扫帚去扫沙发下面的尘土。
“当啷!”一只黄铜色的顶针从沙发下面直滚到我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