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神,告诉你个秘密,这个公园里有幽灵喔......”森北坐在秋千上,侧过身子神神秘秘地对青神说。
话音未落,一阵莫名所来的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向树林深处飘去,留下两个少年面面相蹙。
【2】
这里不是青神的家乡,却是他成长的地方。他的家乡在南方同名的县城里,在全家人决定搬到大都市打拼时母亲才发现怀上了孩子。
小时候,只有男孩问到关于名字的由来时,父母才会把背井离乡的故事讲上一遍,以此纪念孕育世代的遥远故土。
而他似乎也如同满山梯田的村庄融不进车水马龙的闹市,从小就展现出不符合年龄的郁郁寡欢,若不是受到森北影响,恐怕到现在已经成长为了标准的怪胎。
公园依山而建,早在最遥远的记忆中就存在了,经过几次修整才呈现出现在清新的光景。曾经破旧的山路已经用水泥铺好,路灯可以一直点亮山顶,俨然成为了附近居民锻炼身体的好地方。
即便如此,环境倒是一如既往宁静。山中仍有许多荒草丛生的地方,未曾修剪的树木遮天蔽日,很容易让人产生与世隔绝的恍惚感。听闻几年前还有小孩被拐卖,许多父母便不允许孩子单独到这里玩耍。
“刘森北!你放学又不回家!”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呵斥声,吓得两个少年都抖了抖,森北面露窘态,在秋千荡到最高处时跳下来,边跑边向青神挥手告别。
明明是夏季,山风却很凉爽,隐约混合着泥土和鲜草的气息。青神坐在双杠上把漫画书塞进书包里,熟练地翻身落地。
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听见几声凄惨的猫叫,抬头便看见一只被黄狗追逐的花猫藏到脚边。
黄狗十分凶横,狂吠不止,眼见就要冲过来连他一并撕咬,青神连忙捡起石子作势要丢,那狗儿才一溜烟儿跑开。
“我要回家了,不能陪你玩。”他见花猫跟在身后有些无奈,母亲讨厌动物,家里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养动物的。
猫儿“喵喵”地叫了两声,用毛茸茸的小脸轻蹭他的脚踝。
“明天再来看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喔。”少年觉得心里痒痒的,蹲下身抚摸它的脑袋。
花猫好像听懂了一般,舔了舔青神手指,转身跑进树林里。
第二天放学,森北和青神路过公园,猫儿果然等在那里,冲着一群小孩子拱起后背龇牙咧嘴,当青神跑过去时才放松下来。
“啊!好可爱!”森北也凑上前,他显然比青神更了解动物,几下就把它摸得垂下脑袋,趴在地上,嘴里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们给他取个名字吧!”
“好啊,你看它身上两块黑斑,就叫小黑好了!”
“小黑不是狗的名字吗?”青神摇摇头,“叫夏天吧。”
“随便。”森北对取名字不太擅长,家里的宠物都是最普通的叠字。
“你说它是流浪猫吗,要不你带回去养了吧!”
“不像流浪猫,虽然不是名贵品种,但毛质很亮应该是吃猫粮才能养出来的,或许是走失了。”森北摸着夏天的肚皮说,“我今天把它抱回去试试看,最近考试一塌糊涂,你也知道我妈的脾气……”
青神拍拍他肩膀表示同情,“够意思,这个月漫画我包了!”
森北嘻嘻嘻地笑开了,伸出手将夏天抱入怀中,和平常流浪猫的小心翼翼不同,它似乎很熟悉人的怀抱,既不躲避也不反抗,甚至还将前爪搭在森北胳膊上。
两人起身后,他突然愣住了,笑容凝固在脸上,从手心到后背都浸出一层薄汗。
“怎么了?”青神问道,看见森北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也顿住脚。
“它......它没有重量。”
【3】
临近饭点,公园里还很安静,爬山的老人未出门,下班赶回家的路人行色匆匆,谁也没注意到滑梯旁边有两个少年,穿着初中生的校服,一前一后地呆在原地,与此同时,风穿过他们耳际刮进树林。
风在地球上几乎是无处不在的。
课本里很早就学过,风是空气运动的结果,空气不断运动,从高压区流向低压区,就形成了风。方才的风来到之前,周围连落叶都不曾动过,青神看得清清楚楚,这股凭空出现的风,被气流卷起的尘土描绘出了它的暗影,像缩小版的龙卷风,更像漫画中穿越时空的隧道。
夏天攀上森北的肩头,轻轻一跳落在地上,像张纸片飘落到地上那样轻盈。它在钻进树林前频频回望他们。
“喂!青神你想干嘛!”他抓住想要跟上去的同伴紧张地喊道,“万一碰见幽灵怎么办!”
“什么没有重量、幽灵,根本就是在骗人吧。”
“我进去捡球的时候亲眼看见的,穿棉袄的小女孩,要是人肯定会被热死!”
“什么嘛,单单这种程度根本不能算幽灵啊,说不定是生病了。还有,夏天那么瘦肯定很轻啊。”青神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有底气,这种程度的话也根本算不上反驳,但他的确看了太多漫画,迫不及待联想到某件超自然的事情中去。
“等捉住那只可恶的猫你就知道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了!”
果然,激将法起了作用,森北深吸一口气后收回手将被自己捏在手心揉得皱皱巴巴的T恤衫衣角扯平。
夏天走得不快不慢,每当他们觉得快跟丢时它便停下来用爪子挠挠脖子。
或许是树木繁盛的枝叶遮挡了阳光,走到山林深处暑气渐渐消散,竟让人感到阵阵凉意。森北把手抱在胸前搓了搓布满手臂的鸡皮疙瘩,看同伴走在前面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好快步跟上去。
上个月学校举行运动会,足球比赛是重点评分项目,无奈操场被高年级占领,附近的足球场又因为疏于管理坑坑洼洼,队长为了拿奖迫不得已要求大家每天放学都上这儿的广场踢半个小时球再回家。
那天,队友射门时用力过猛,直接把球踢飞出去,其他人都累得不行,一致同意把捡球的任务交给运动量不大的替补。
森北追着球钻进树林。这里是山脚,并没有起伏很大的山坡,地势也算平坦,但球却飞快地滚向前,好不容易截下来,他已经气喘吁吁了。
伙伴们的吵闹声消失在远处,落日的余晖穿过树梢投下一片金黄色的光束,几只小虫跳跃在其间。山风吹起森北被汗浸湿的短袖,令他忍不住闭上眼睛细细享受。
再次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红色的模糊人影,眨眼间视野变得清晰,藏在草丛后的小女孩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偶尔闪烁的身影像短路的投影。
森北大叫一声,抱起球赶紧跑开了。
“青神,我们回去好不好,太阳要下山了......”
“嘘——”青神边把食指举到嘴边边说,“看不见它了,躲哪去了呢?”
说罢,青神走进半人高的杂草中猫着腰寻找。森北也紧张得左右张望起来,他很快就看见夏天站在一截树枝上,刚想开口提醒,声音就被自己咽下去,哆哆嗦嗦地拉起对方,手指指向站在树荫下的小女孩。
又出现了!还是用森北记忆中的眼神盯住他们,既似欲言又止,又好像充满戒备。
她看上去与小学生差不多高,穿着红色斗篷,帽子上的图案是早些年十分流行的卡通人物。
“你在这里干什么?”青神心里突然腾起的兴奋感支撑他鼓起勇气问道,隐约觉得眼前的场景在哪里见过,还未细想,回忆很快就被恐惧打断。
女孩没有答话,即刻不见踪迹。森北吓得跳起来,拉起他转身向公园方向连滚带爬逃去。
青神跑得飞快,转眼已经顺着小道冲上马路,却还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有什么东西紧咬着脚步追上来。余光对上路人复杂的神色,他们似乎既责怪自己冒冒失失的行为又好奇为什么大热天两个少年会拼命狂奔。
森北脸色煞白,意识却不允许身体停下来,他跃过绿化带的动作甚至比在运动会上还要标准,一头窜进小区,消失在楼群之中。
风声呼啸,尖锐地刺破空气传到耳边,青神感到头晕目眩,突然被从身边矮灌木中跳出的黑影拦住去路,猛然停在人行道口,一辆货车几乎是擦身而过。
他浑身脱力跌坐在花坛上,对不远处司机的谩骂声充耳不闻,只顾去找救命的东西,才低头就看见夏天坐在手边。
夕阳照进猫儿青灰色的眼睛里,瞳孔缩成黑线,肌肉组成放射状般的深浅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民间传说中猫能看见死亡,说不定是真的......
少年大口喘出几口气,心脏咚咚跳动震得耳膜隐隐作痛,汗水嘀嗒嘀嗒落在地上。他将脸埋到手里,肩膀微微颤动,对鬼怪的恐惧渐渐被庆幸取代,不知道是哭是笑。
小女孩的脸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回想起竟然产生些许同情,她的眼睛里有令他觉得可怜的情感。
“要听话喔。”不知过去多久,青神才抬起头揉揉脸,把猫抱在怀里往家走去。
是真的,没有重量。
家里没有人,桌上放着中午早就冷掉的剩饭。从小学开始母亲的工作就越发忙碌,等到青神上初中学会做饭后,父亲也常常不知所踪了。即使偶尔全家人凑齐吃顿饭,话语里也暗藏刀光剑影,直到某一方再忍受不住,皮笑肉不笑地找借口冲出大门。
一半是刻意隐藏一半是觉得青神还小,不该操心大人的事情。他在多次询问无果后也只好埋头吃饭,装作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
房间里没有开灯,青神窝在月色的阴影里越过黑暗捕捉到夏天微微发亮的眼睛。自从把夏天藏进卧室后,这小家伙就再挪过窝,实在不符合猫性,不过本不是普通动物,便不能用寻常眼光看待了吧。
他没有任何动静,头脑中出现的画面倒如同急速旋转的走马灯。
电视机里的贞子,复仇的鬼娃连带老人嘴里的牛鬼蛇神纷纷鲜活起来,漫画中炮灰角色令人摇头嗤笑的行为还历历在目,无数条选择与无数种结果相互缠绕。
最令人崩溃的是那只真实存在又不可思议的猫,一想到它,恐怕连用幻觉当成借口都不可能了。
青神突然翻身坐起来,像落水的人牟足全力冲出水面。
手机屏幕的光亮刺得眼睛眯成缝,手指却飞快打出字:幽灵,公园,森林。他只是决定在乱成一团的思绪中抓住离自己最近的选择,完全不计任何后果实施了。
所幸,搜索页面并没有弹出什么恐怖的画面,大部分答案都指向叫做赫恩的猎人和地缚灵。
长着鹿角的英国幽灵和日本妖怪,无论怎么看都很难和小女孩挂上钩。从他们的传说中唯一可以套用的经历估计只有因为某种原因被困在某地这点了,如果运气好,完成心愿就能获得解脱。
【4】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次日到达教室,青神与森北异口同声向对方喊道。他们是最好的朋友,理所当然会做出相似的选择。
“是幽灵!”他们躲到走廊上小声交换发现,“一种无法离开森林的幽灵。”
“显而易见。”森北仰起脸,一副早就告诉过你的样子,“昨天我问我爸人死后变成鬼怎么办,我爸最开始说这是迷信,但见我不依不饶就改口说不管人发生了什么,死了还是化成灰,更或者连渣都不剩,这个宇宙中物质的质量总和也不会有所改变,这叫做物质不灭。”
“什么意思?”
“我最开始没懂,今天在公交车上边喝豆浆边想到的。幽灵或许是人死后物质存在的形式之一。就像水和冰从某个方面来看没有区别,不同形态知道吗?我们根本不用害怕那个幽灵。”森北语气坚定,尽量使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可信度。
“那接下来怎么办?”青神本想反驳他,同时又明白争执毫无意义。
“我们得去告诉她不要再出现了,让她认清自己,别出来吓人了。”
青神咋舌,想不到森北的想法更异想天开,去找幽灵谈话,这简直比去电影中鬼屋露营还要找死。
“昨天我差点出车祸,多亏夏天跳出来吓我一跳才停下来,我觉得应该从它入手,说不定可以知道帮助她解决问题,离开这里。”
“说真的,确定要管这件事吗?说不定很危险啊。”森北皱起眉头,对于昨天发生的事情还心有余悸。
“恩,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根本就不能算多管闲事的理由嘛。”
青神没有接话,径直回到座位上。
天气越来越热了,即使是午后十分,阳光仍令人难以忍受。公园里空无一人,灌溉草坪后留下的湿气混合着暑气蒸腾而起,青神蹲在夏天身边,从它的目光高度望向前方,只看见空气中一缕缕向上的扭曲细纹。
“咱们走吧。”他扭头对森北说道,似乎已经完全被那几句站不住脚的“科学道理”说服,毫无畏惧。
脚才刚踏进树林几步,周围的温度明显有所下降,清凉的微风包裹住身体,吹散了额头上刚冒出的汗珠。
就像跨入一道无形的结界,将两个世界生生隔开。
夏天在前头带路,与其说在行走不如说在跳跃,四肢有节奏地轻盈交错,毛绒绒的猫爪踩在泥土上没留下丁点儿痕迹。
森北躲在青神身后小心翼翼地盯着那条猫尾巴,以免视线内又闯进吓人的东西。他下了很大决心才跟到这里,毕竟让朋友孤身犯险实在不合符年轻人奉行的“江湖道义”。他警惕地注意身边的一草一木,突然想起年幼的时候他们曾为了探险进到森林深处过。
幼儿园还是小学?遥远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堪,究其原因无非是男孩子天生的顽皮,非要往不能称之为路的土坡上走,以此标榜自己的勇气,日后上学再添油加醋和小女生吹嘘一番。那时他站在层层叠叠的植被面前犹豫不决,身后是只想看热闹的围观同学。
胆小鬼!快去吧!你行不行啊!
质疑声不断传来,森北咬咬牙走向坐在不远处秋千上看书的青神,邀请他一起参加。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说过话,独来独往的青神在大家眼中属于很难相处的那类人。
当看到对方重新背起书包时,森北喜出望外,推着他大步走进森林,等父母都在广场上扯着嗓子叫名字才肯收心回家。
“青神......”森北拍拍青神的背,他想到了不太好的事情。
这时,夏天停下脚步,仔细地舔起前爪,看来是不打算再继续向前了。
青神与森北也停下来,小女孩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界尽头,一眨眼又只相隔几米距离,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他们。
“你是谁?在这里干嘛?”青神大起胆子问道,脚却不自主向前一步,森北见状赶紧把他拉住,“这是你的猫吗?”
女孩没有反应,直到夏天凑过去轻蹭她的鞋边才点了点头。
“你是希望我们帮你完成什么心愿吗?”
女孩往前移动几步,站在离他们更近的地方,她穿着厚重的衣物,动作看上去却十分轻巧的,仿佛电视中在太空行走的宇航员,只需要轻轻一个动作就能飞出去。
青神一瞬间觉得“幽灵”这个词非常适合这类轻飘飘的身体。
幽灵伸出头指着不远处的草丛,一动不动,那种令他感觉到怜惜的眼神再次出现了。四目相对时他竟然感到头皮发麻,如果不是森北在身后拽动衣角恐怕要好长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等青神回过神,她再次消失不见,只留下夏天坐在地上歪着小脑袋打量他们。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青神,你还记得小时候经常有小孩举行冒险比赛吗?”
森北轻车熟路拿出冒牌身份证递给网管,找了台最角落的机子坐下。青神站在旁边看他在搜索引擎上输入一堆检索词,明明平时这屋里都异常闷热,多待两小时就快要把人憋死,此时却觉得寒从心起,直往外冒冷汗。
红衣,森林公园,小女孩,冬季。
网页上几百条信息毫无例外指向本市曾经发生的一起失踪案,另外还有些刊登在论坛、贴吧的寻人启事。
新闻上说小孩是在春节前与小伙伴跑进公园玩耍,直至深夜还未归家,父母找到其同伴询问去向未果才发现孩子走失,匆匆报警。但由于当时正值采办节日用品时期,人流密集,街道监控设施还未完善,案件并没有得到解决。
报道末尾介绍了失踪儿童相貌、父母联系电话等等,并且附上近照,虽然衣着不同,但肯定是他们见到的幽灵无疑。
“刚刚往里走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以前好多人都往山上跑,出事以后,家里都不让来了。”森北关掉电脑对青神说,“这肯定就是她留在这里的原因。”
“你是说,她不是失踪,而是死了?”他回答时心里咯噔一下,恐惧再次袭来,“那么尸体岂不是...岂不是......”
“妈的,有可能。”森北头枕在靠背上不知所措,这显然已经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幽灵是一回事,谋杀又是另一回事,更别提方才他们还极有可能站在一具尸体上了。
“真是孤独啊......”
“你说什么?”
“本来是一群人在玩耍,除了父母却没有一个人发现她不在了。”
森北看到对方脸上浮现出似曾相识的阴郁有些担忧,“别管了,报警吧。”
“对警察说什么,这是幽灵告诉我们的?”
“那不然怎么办!”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他们俩人扛起工具去挖证据的场景,吓得打了个哆嗦。
“足球队还会去公园踢球吗?”
【5】
周末,一队人提着塑料桶和向学校借的铁锹浩浩荡荡开进树林里,原因是前两场足球赛成绩都不理想,森北便向队长提了句如果把足球场几个半大不小的水洼填平肯定能痛痛快快练习几天。原本只想试一试,没想到失败的阴影竟逼得大家干劲十足地约好上山挖土了。
森北揣着心思,忐忑地在前头带路,一边担心计划不能顺利进行,一边默默祈求幽灵别在这时候出来搅局,好在到达目的地后大家也没有异议。
学校的铁锹多用于沙坑,比较小,想要把土挖松十分费力气,只能几个人一起使劲儿。当队友站上幽灵指出的那块土地时,他的心几乎是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什么啊?”有谁似乎挖到了异物,引得其他人都围了过去。
“垃圾吧,挖深一点扔出来就行了。”
“死猫吧!”
“赶紧丢开吧,好恶心啊!”
森北站在外围埋头听着,心里想会不会是夏天,却连头也不敢抬。他从未如此紧张过,手心全是汗,脚下飘飘忽忽的,落山风吹过时都快要站不稳了。
“怎么还有这么大个塑料袋啊!”
“队长,快过来帮忙!”
几声喊叫,森北被挤到人群中间,脚下的土地已经被他们刨出半米高的大坑,依稀可见土层之下的黑色布料阻碍了发挥。
“这不是塑料袋啊。”队长率先用脚去拨弄了几下袋子边缘,“编织袋?也不像。”
再铲了几次土起来,像是经常看人搬家用的防水袋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半人高,似乎还装有什么东西,便没人敢再动了。
队长见土也挖得差不多了,便号召大家赶紧往足球场赶,大家欢天喜地地讨论着怎么把邻班打得落花水流,只有森北频频回头,企图从再平凡不过的场景中看出点儿什么来。
从这以后无论是青神还是森北都没再提过幽灵的事情,也没有再见过那只叫夏天的猫。俩人还是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只是再路过公园时谁也没有从前贪玩的念头了,彼此对视一眼匆匆走过。
真相是在两个月后揭开的,等传到众人耳朵里已经是沸沸扬扬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把公园团团围住,踮起脚张望警戒线内警察的动向,等记者播报完现场情况后又叽叽喳喳各回各家了。
原来那包裹是被流浪汉扒拉出来的,里面并没有尸体,却是藏了几件沾着血迹的衣物,那人赶紧报案,经过证实果然是属于曾经在此地失踪的小女孩的物品。
受到舆论影响,调查轰轰烈烈展开,真相也随之浮出水面,当年几个小混混见年关将至为了搞点钱花,把目光集中在落单的女孩身上,本想打晕后绑架威胁父母出钱,谁知直接把人打死了。他们说自己当时慌了神儿,便把衣服草草掩埋着手处理尸体。
女孩被带到郊区投入江中。那可是条会吃人的江,表面波涛不惊,水下可全是漩涡涌动,任凭政府如何警告市民注意安全,每年也总有几个人不听劝告,一去不返。
青神坐在电视前听完整条新闻,凶手逍遥法外了这么久,没想到还是落网了,面对镜头哭得令人恶心。父亲倒是义愤填膺,巴不得钻进电视里教他们重新做人,还没亢奋一会儿,母亲就像无法忍受似得把频道换到电视剧上去了。两人因为这件事大发雷霆。
从头到尾都没人提起猫的事情,或许是不敢再给自己加上条虐待动物的罪名,也或许根本没人还能记起它。
夏天,常常和生机勃勃捆绑在一起。
少年再次迈开双腿奔跑在街道上,超越夜跑的队伍,穿过健身的人群,灵动的影子在街灯里飞快掠过,掀起一股疾风稳稳跟在身后。
杀人犯,父母,世界,统统不存在就好了。
当他顿住脚时,眼中只有月光下熟悉的背影。
青神伸手抚摸夏天下巴,几乎是手指刚触碰到皮毛的瞬间,不知是谁的记忆席卷而来,将他包裹在其中。
画面里公园还未修缮完成,健身器材均是才安装好的,新漆在阳光下熠熠闪光。青神坐在花坛边复习功课,一只花猫突然从草丛中跳到作业本上,在扉页留下一串泥土印。
他想起这是在小学的时候,老师要求同学自由组成小组完成植物观察日记,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同桌搭话,却被对方以人满为由拒绝了。
直到放学青神也没能找到伙伴,只能来到公园独自完成。没过多久,一个小女孩又急又恼赶过来,小心把猫护在怀中,认认真真和他道谢后才离开。
青神经常看见她跟在几个同年级孩子后面玩耍,但他们似乎很排挤她,总是让她蒙着眼睛当猫去捉其他人,然后挨在一处指着她蠢笨的样子笑个不停。他那时还不明白女孩的心情,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她虽然被人群包围却和自己一样孤独。
正当他思考是否该追上去说些什么时,森北正好经过,兴高采烈跑过来聊天。
眨眼时间,回忆戛然而止,没头没尾,充其量称得上碎片,夹在时间里无处可寻。一低头,幽灵就站在自己身边。
“你好。”青神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卷入这场奇遇了,“认识你很高兴。”
女孩露出可爱的笑容,就当他的手快要触碰到她时,耳边突然传来森北的声音。
青神僵在原地,指着幽灵瞪大眼睛望向森北,对方却似乎什么也没看见。
“你在这里干嘛?我新买了漫画,去我家看吧。”
不知过了多久又像只有几秒钟,青神发现自己竟然泪流满面。他吐出一口气,抬手擦去脸颊上的泪痕,和森北勾肩搭背走到一起,“说好这次我买的......”
夏天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落地化成一团奶白色的光球消失不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