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见招娣时,晚上做了噩梦,梦里是双黑不溜秋的眼睛,盯着我的后脑勺。
醒来后,我感到不寒而栗,嘴巴干涩,努力回忆梦中的场景,浮现在眼前的还是那双眼睛。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自然联想到了白天见到的招娣。
那是国庆长假,我在二婶家见到招娣,招娣是二婶的表妹,三十出头,带着俩孩子,招娣长相普通,五官之中,一双眼睛最特别。
她的眼尾上扬状,却不是丹凤眼的妩媚,与常人眼白比例不同。她的眼球几乎霸占了整个眼睛的空间,瞳孔乌黑,却缺少光亮,与人交谈时,眼神总在闪躲。
你没想错,那双眼睛虽不带恶意,但的确让人联想到恐怖题材里的女主角。当天夜里,我便做了噩梦。
三日后,招娣回家,二婶来我家做客,跟我妈聊起了招娣。原来招娣这双“特别”的眼睛,是遗传她母亲的,她眼神里带着的恐惧,则是她童年落下的“病”。
招娣6岁那年,一夜起来,五口之家,平白无故少了一人——母亲在暴雨夜失踪了。
村里人背地里疯狂议论,是招娣母亲受不住家里一贫如洗,逃跑了。
招娣和两个哥哥,不再出门和伙伴打玩,招娣的父亲,倒常常走动,他知道村里人的议论,但不避讳,甚至表示理解。
招娣一出门,就被小伙伴嘲讽:“你妈妈不要你啦!”招娣气的骂脏话,后来寡不敌众,病恹恹的窝在家,端个椅子坐在柴堆前。
想着自己的妈妈就在跟前忙活,而她只需要担心突然变天不能找隔壁二狗子玩耍。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加上招娣的爸爸忙着赌钱,过得更像杂草。
村里人很怜悯这三个小孩,见面总要问句:“今天吃饭了没?”没有人苛责逃跑的招娣妈妈,大家提起她,总要叹气:“也是命苦。”
招娣的妈十几岁时从外地逃荒到这里,被人介绍嫁给了招娣父亲。举目无亲,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附在与招娣父亲组成的新家。她具备传统女性的“优良”品质,养儿育女、任劳任怨、低眉顺眼,像牛一样奉献自己。
就像故事需要埋下伏笔,招娣父亲有年在外务工,摔伤了腿,加上劳动纠纷,心情郁闷,愤愤不平,先是解酒消愁,后来结交狐朋狗友,沉迷赌博。
赌输了回家发脾气,责骂招娣母亲让他霉运缠身,温和顺从的表情,在他那里成为穷苦相。
那时还不流行冷暴力,招娣父亲拳拳到肉,村里人敢怒不敢言,只好叹息招娣母亲没有娘家人庇护。
有人劝招娣母亲,上报有关部门,她摇摇头,说这种情况只是偶尔才有。本以为,等孩子再大一些,招娣父亲再老一些,这些日子就成过去了。不料,人跑了。
自此后,招娣三兄妹,再也没见过母亲。招娣长到二十岁,便嫁了人。父亲和两个哥哥住一起。
他没了年轻时的戾气,也不爱与人交往,但却多了些奇怪的行径。大儿子跟招娣说,父亲总是独自一人出去,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招娣说,那你跟上去看看。
几天后,兄妹三个坐在一起商量。
招娣的大哥:“咱爹每天去村里一口废弃的井边,样子跟做贼似的,有点声响,就东张西望。”
招娣的二哥:“那井边不是埋啥宝贝了吧?”
大哥吐了口烟:“穷了一辈子,能有啥宝贝。我去看了,井上盖着大石头块,我没搬动。”
招娣坐在旁边听,一言未发,脸色煞白,说要跟着大哥去看看。
招娣和大哥躲在墙根,脚下有个塑料瓶子,没留意踩出了声响,招娣父亲猛的回头,招娣吓得一声尖叫。随即,父亲拔腿就跑。
招娣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妈太可怜了,我没有记错,就是他啊!”
招娣大哥喊来三个小伙抬起盖在井上的石头,在井底发现一具尸体,报了警,没多久证实,死者是招娣母亲。
据知情人透露,招娣在派出所说,她一生没见过血腥,那天父亲充血的眼睛,让她想到了最残忍和血腥的野兽。
她精神一度崩溃,哭到嗓子发哑,一直困扰她的噩梦,原来并不只是个梦。
几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六岁的招娣被吵醒,她下意识去找躺在身边的妈妈,却看到一个男人正吃力的拉扯一个麻袋。
借着闪电,那男人发现了醒来的招娣,先是一愣,接着迅速用毛巾遮住半张脸,用充血的眼睛瞪着招娣。
六岁的招娣半梦半醒,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惊吓之余,没有作声。招娣父亲谋杀妻子一时传的沸沸扬扬,法医说,死者被投入井底时,应该是清醒的。
她双手向后捆绑,麻袋被解开只露出头部,她的下半身严重腐烂,在黑暗和潮湿中,慢慢死去。
那个枯井很隐蔽,只有村里少数老人知晓,如果不是招娣父亲心虚,也许这个秘密便不会暴露。
“那人被抓住了吗?”坐在一旁的我兴致勃勃地来了一句。
她俩先是一愣,接着我妈对我发出警告:“出去可别乱说啊。”
二婶有些尴尬,冲我笑了笑,很快又投入到故事中:“没有,人没有抓着,其实大家心里清楚,已经没妈了,还能咋样。”
据二婶回忆,招娣说她一直守在家,想见父亲最后一面,问问他为啥害死她妈。后来,她还是等到了走投无路的父亲,也问了那个问题。
父亲的回答是,他不知道,到了这个年纪更是记不起,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招娣大哥说,你走吧,以后别让我们看到你了。
他父亲转身就走,招娣追问:“那天我要是出声了,你会怎样?”
招娣父亲没回头,只说了句:“你跟你妈太像了,都是麻烦。”
等父亲跑路后,兄妹三人,将父亲照片摆在母亲旁,找来法师,希望超度母亲的亡魂。
道士做完法,对着三人说,你母亲还有一心事未了,说完指了指西屋方向,大意指答案就在那里找吧。
几天后,招娣在西屋整理母亲衣物时,发现了一个木质盒子,上面挂着一把小锁。几个人端详了会儿,都说没见过,便找东西撬开。
盒子里面是张契约,内容是,将招娣卖给一家杂耍团,价格100元,标注:断绝一切联系,生死与之无关。
他们从村里老人那得知,这种卖小孩进杂技的契约,其实是把小孩弄残废,带去大城市当乞丐。
合理的解释是,当年招娣母亲为了保护女儿,藏了契约,惹怒了招娣父亲,她也许受到了某种威胁、也许已经决心赴死。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招娣母亲从被绑、到抛到井里,在清醒的状态下,没有呼救和挣扎。
招娣也是二十岁结婚,生了一男一女,她丈夫酗酒赌博,对自己拳打脚踢,他也说招娣是一副倒霉相。
招娣的女儿跟自己长了一模一样的眼睛,女儿半岁时,她把孩子给了外地一对不育夫妻。因为没要一分钱,被丈夫毒打了一顿。
二婶说,招娣这次过来是借钱的,儿子要上学,日子很拮据。招娣的丈夫隔三差就动手,大家劝招娣离婚。
招娣苦笑:“我就这样了,至少我女儿,摆脱了和我一样的命运。”我突然理解那双空洞的眼睛,那种深入骨子里的命运,叫忍耐。
PS:我一张图没放,能看到最后的是True Love.
这个故事几周前就写好了,自己很不满意,修修补补、犹犹豫豫最终决定发布。
促使我下定决心的原因,是因为没几个阅读量,很容易便克服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偶像包袱。
感谢一直以来坚持看我更文的你,写文字不难,但要写出好文章,的确需要多加练习。
外面码字的厉害人实在是太多,世道不好混,我才知道为啥有那么多人要做标题党,还写小黄文。
我跟他们不一样,因为根本没人约我稿,还是先抱紧自己节操要紧。
希望你们能看出来,我写这些话背后的深意,请鼓励我,以爱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