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听潮
年初的时候,高晓松给许巍写了一首歌,其中有一句歌词是: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
平淡无奇的歌词,平静如水的演唱,可以说几乎感觉不到一丝惊才绝艳,但在朋友圈却呈核爆式刷屏,70后,80后,90后,甚至还有一些00后们,听着听着,哭得是一塌糊涂。
可见这句话,不经意间,刺中了很多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谈诗,其实很多人若不是上学被迫背几篇课文,估计连李白和杜甫是谁都不知道。那些千古不朽的诗篇,如今能记得的完全是屈指可数。
谈远方,其实大多数人除了工作的城市以及家乡之外,真正走过的地方同样是寥寥无几。即便去过,也只不过是浮光掠影走马观花罢了。
但这些都没有关系。
虽说人与人之间的价值观和道路,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但上天很公平的给人们赐予了同一样东西。
电影里的教父,临终前看着夕阳的余晖,说了令观者落泪的一句:“生活,生活总是美好的!”——这件东西是希望。
我们很多人,虽然营营役役,为生活风雨兼程,但始终未曾忘却内心深处的热望。很多事虽早已成定局,困陷于区区一隅,但还是期望去远方瞧瞧。在人世间摸爬打滚,也曾做过一些改变,但一颗赤诚的初心依然未改。
岁岁年年,少年们慢慢长大,如今都已是另外一幅模样。变与不变中,浮浮沉沉着。
然而,我们终究还是受裴多菲的影响了。他说:绝望之为虚妄,正于希望相同!
人世几十载,弹指一挥,如梦如幻。抚今追昔,物换星移,沧海桑田。
于是,心中的寂寞之意反而更浓了。
在寂静的雨夜,在阴凉的午后,能够遣怀的不是笑与茶,而是泪与酒。平日里的伪装也好,潜修也好,瞬间节节败退一溃千里。
终究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啊。
存在于虚无,理想与现实,得到与失去,选择与放弃……人世最难解决的道路问题,又一次横亘在面前。
一条大路,千百年来绝大多数人都在走。有些人是有意识的,有些人却是无意识的。无意识的是大众,有意识的是儒家。但无论大众还是儒家,心中是一样无奈。世界千百年前是什么样子,今日并未有什么本质不同。
纵然你“一箪食,一瓢饮,身在陋巷不改其乐”,但家庭的责任摆在那里,每日晨早,被闹钟惊醒的时候,虽然很累,还是得爬起床,该上班的上班,该赚钱的赚钱。
兼济天下么,复兴汉学么,谋求民主么,缔造宪政么,当面临吃饭问题时,这些崇高的事业都显得虚幻,更何况一些与之相比无足挂齿的小道呢?
但人终究不是冰冷的机器,一时的隐忍,很有可能不仅无法解决内心的矛盾,还有可能让冲突加剧。到最后只能以心易境,寻一个解脱。
前段时间,一组照片火爆全网。照片中一对身着汉服的夫妇在山林之间,弹琴,舞剑,下棋,耕织,如在桃源仙境。细看疑点重重,后来果被证实作伪。但传播如此之广,除了一些人的无知之外,确也反证了很多人对理想生活的一种向往。
由此可见,解脱的方法之一是道家的“少私寡欲,与世无争,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但可惜这个时代是不可逃的,并且也没有你归隐的地方。
即便有,你家人也高兴不起来,认为你没出息心灰意冷是小事,抑郁成疾或有什么大病小病啥的就严重了,彼时你拿什么去治疗?还有,以后若是结婚,孩子的教育又该何去何从?你教可以,但此子将来与世俗格格不入恐怕也非你所愿。说来说去,除了淡泊名利,别的都非常人可实行。
以心转境的另外一个办法,就是佛家的“明了成住坏空的无常,体悟一切苦厄的根源,放下自在”。这些触及到了事物的本质,但也有大问题,须知人区别于草木就在于有七情六欲,绝难斩断。就是完全斩断也未必是好。“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理是这个理,但套用《白马啸西风》里李文秀的一句:“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世无登对之人时,心里非常孤寂。出现了,朝思暮想,辗转反侧。在水一方,求之不得时,心里十分痛苦。纵使有缘相伴,再往后,可能有聚散离合,可能有变幻无常……人生中因此充满了变数,许多烦恼因此而来。但人生中的苦与乐,不就是在此么?若没有这些,意义又何在?
所谓“我佛如来也做狮子吼”,可知这世上总有不可渡之人,而纵使成就佛身后,降妖除魔之际,也难免有人的情绪。也因此,放下自在,总无法从容。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会觉得心里的冲突难以调和。
就说房产行业吧,我们常为房价的高涨而愤愤不平。但当迫于生计,也去当房产销售的时候,恐怕日夜祈祷的必然是客户的下订。若以儒道二家的观点来看,首先你就不会选择这条道路。但当你真的选择这一条道路时,按照佛家的说法,如果此人本身明白推波助澜或助纣为虐的道理,再一意孤行心存恶念,恐怕要下地狱。如果未曾明了或是未存恶念,饿鬼道怕也是跑不了的。
但这种说法本身就是有问题的。万事万物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以互害的模式来看,那么一切行为都是罪恶。你工作兢兢业业,确实为公司带来了效益,而你老板拿着员工的剩余价值,去吃喝嫖赌抽,说不定接下来还要发生一系列你想都想不到的事情,但这能怪你?反过来看,你虽说为了饭碗并未做什么违心之事,但确实又是事情的一环,这又咋说?
道理还是邵雍的《渔樵问对》讲的分明:以物观我,人吃鱼,对鱼是伤害,是罪孽;但以我观物,那么人吃鱼,又是生存的必须,无需谴责。悠悠天道,从来如此,明白天地运行的规律,把握根本和宗源,才能与自然谐和相处。这是大智慧。
这一点,金庸笔下的黄药师也是个典型。他虽然自号东邪,藐视礼法,但遇见真正的忠臣孝子,他却又肃然起敬。他虽一直僻居天外,但一直关心中原武林动向,时不时还行侠仗义一下,但从不求回报,正应了那句“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对于别人的误解诋毁,他一笑视之,既是不屑,也是弗争。
用木儿的话说,他“将自己愤世嫉俗的性格与残酷支离的现实圆转相通。既能于这万丈红尘忘情投入,也能堪破俗情昂然出世,潇洒自如,绝不拖泥带水。”
只是黄药师是成人的童话。若有,这样的人,在世间也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而你我皆凡人,出世间于世间,绝非一时三刻可以圆融相通。所以有些道理,纵然明白需要躬行,但一时难以做到。有些事情,纵然明白需要决断,但当下纠缠不休。
承认自己的平凡,虽是自知,但终究还是有种悲哀的况味。在人世间兜兜转转一大圈后,当发现自己高不成低不就之时,无奈急急逝水不舍昼夜,于是该喝茶的喝茶,该喝酒时还是得喝酒。
可是,历史冥冥之中,似乎有天意存在。金庸口中最佩服的古人范蠡,将是一切最好的注解。
范蠡出生贫贱,但并未气馁,十年寒窗,才惊天下,但在春秋乱世,却又不求闻达于诸侯。辅佐勾践之时,屡献奇策,卧薪尝胆,短短十余年间,一战而灭亡吴国。身居高位时却不恋栈,明白“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没有做伍子胥和文种,功成而身退,携西施五湖泛舟。归隐之时,囊中空空如洗,但却毫不忧愁,白手起家而富甲天下。这样就完了吗?没有。他十几年间,几致千金,但又数次为穷人一朝散尽。
既入世,又出世,简直就是完美的化身。如果说道路问题难以解决,那么范蠡的身体力行,是一个理想的典范。
虽然理想的道路,永远都是难以寻找的,可能穷尽一生的心力,也无法得偿一见。但这一条路,还是存在的。需要积累大智慧,了然自己的内心所向,在世间找到一个平衡。
到那一天,很多事情得到调和之后,心里的矛盾也就渐渐消散于无形了。于是,“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春天,就在你的眼睛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