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芃未恒

私たちの話は書かないと思っていた。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所有人都喜欢那些转瞬即逝的东西,抓都抓不住。

那时,在春末的夜里,总能听到栽满鲜花和离乡人的车还在那里颠簸。

记忆太过于潦草了。寥寥草草的言,寥寥草草的语。

2.

江恒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伏案,从凌晨直到黎明。他拿着一本书坐在我的桌边,灯火温吞地灭,一倏一息,映衬着他的下颚。“这么喜欢写小说啊?”喉结滚动,他的嗓音很好听,他问我。

我扔了笔,拉灭了灯,吻上了他的喉结,“我的青春太安静了,我想写写别人青春中明目张胆的偏爱。”“怎么,有我还不够吗?”他侧过身将我搂进怀里。他的气息清爽而热烈,我靠着他,将自己蜷缩起来。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3.

过了冬,春至。树木葱茏起来了。路上落满了香樟的叶。我们同踏过的道,晚樱灼灼。我知道我每天都踏这同一条的道。日复一日,两年。

那天风吹过大片大片的樱花树,纷纷扬扬的花瓣在空气里卷起海潮,你是否也看到了?有一片花瓣真的落在了我的手里,湿漉漉的没有任何重量。我真的好喜欢突然从人群里脱离出来,张望四周,毫无目的地寻找一个身影。这种概率太过微茫,因此一颗心某刻被挑起期待落空时下坠也不会过于沉痛,这样子,许愿的成本会不会低一些?

江南的春天是一个漫长惶恍的雨季,潮湿的空气沉重地负载于身,怎么也掸不掉。你总是笑着的。好像为数不多的日子里隐隐浮现起的阳光,柔和的,清朗的,干燥的。那一秒两秒的靠近,都会是幸运吧。

细雨里,我不曾期待干净的天。可是突然有一天,你向我走来从后方撑起一把蓝格子伞,将雨滴和春寒都轻轻推走了。我什么也不会说,只会说谢谢,然后说再见。

这是第几个春天。我无数次在那少有的晴朗时刻奔向走廊轻触阳光。那些阳光是这样的,轻和的,温柔的,棉薄的,是我闭上眼也会感知的。自那时起,我的包里常常携伞。多细小的雨,我还是会撑起。不再有人为我撑过伞了,那一次已足够。

4.

“梁诗说她考完就要和他表白了。”

图书馆寥寥的人,显寂静。她说话的声音确轻,而我听得分明,心脏也是。脚下踩空了一级阶梯,我扶住了倚手。

“你怎么回事?”

“没有事啊。”我知道我的声音是细小的颤抖着的吧,假装出轻松的姿态,意识到我好像不太会强颜欢笑,“她和谁表白啊?”明明,我不想知道答案的。

“不是刚刚说了吗?是傅芃啊。”

“啊,他们认识啊。”

“是啊,梁诗说她和傅芃一个小区,以前经常找他玩,然后就喜欢上了。”

“哦,这样啊。”图书馆墨香更浓烈了,刺激着鼻腔,我想哭出来,却又没有任何理由。“……那很好啊。”话脱口时很小声,成了呢喃。

我没有想过啊,这么阳光干净温柔的男孩子,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吧。

5.

我取出了他送给我的书签。“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最寒冷的时代,也是最温暖的时代。——赠书友弗忧。”他改了改狄更斯在《双城记》里的开头,写在了书签的背面,歪歪扭扭的字,一笔一划,写得很端正,很认真。正面是粉红色的云彩,蓝色的天空,白色的鸟,和我看到的春天的天空很像,不见阳光,似有阳光,不热烈,是清扬。

我曾经将它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又捡回来。我还不理解为何我常常烦操,话语又无从说起,总是以笑掩饰慌张,以疏远缓解局促,我又开始想要躲在遗忘和逃避的背后,推开一切。不过,那好像不重要了。我扔掉了书签。

摇摇晃晃的车窗,后座颠簸。我还是会一个人在周六的上午坐半个小时的公交车去图书馆,在那里一直待到中午闭馆。我在一排排书架间慢走流连,我想起在上课之前给他一颗很辣的薄荷糖,笑他毫无之情地放进嘴里辣得面目“狰狞”,彼时上课铃响,他欲呼号不能。我有点愧疚了,让他吐掉吧,然而他却又故作冷静的样子,摇摇头。那一颗不曾会有人敢长含的糖,他含进嘴,把它吃完了。

我的手抚过一排排的书,从上而下,从左至右,随步而移,默念着一目目书名,这些都是我看过的书,熟悉之感,内容和字句一次于脑中浮现,我将自己放纵在书海里。然而却在手指划到一本书时戛然而止,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直直将我拽进海里,沉溺到无法呼吸,情绪将我的心脏浸没,我蹲下来将头埋进手臂里。

那是他曾经递给我的书,——《秒速五厘米》。以前我只听说过它拍成的电影,而它现在以最初的样子呈现与我了。封面上的树开满了樱花,苁苁蓉蓉,盛大到承载了一整整的世界。樱花花瓣下落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是不是我们渐行渐远的速度?那天黄昏捱楼,暮色四合,楼梯上你向下走,我向上走,彼此擦肩而过。余晖散落在风里的悲猝悄无声息,谁也没听见。

6.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吗?”

“你说谁?”

“就……你上次说的那个梁诗……和芃。”我犹犹豫豫地提起,好像一切有关于他都变得小心翼翼,举足无措。

“啊,我不知道,应该没吧,后来诗差点连高中都没考上,去了填的保底的学校。”

“啊,……这样啊。”

“怎么了?”

“没事……我就问问。”

7.

考前的那段日子里,试卷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不管不顾。暴雨常常淹没过水井盖漫上人行道,苔藓和蘑菇在阴暗的角落里滋生漫长,雨水将花砸在了地上,与泥水搅和在一起,被疾驰的来往车辆碾在车轮上,去它方。

天色尽黑了,沉沉的雨云将天空压得很低。他撑着伞,在公交车前停下来。我好羡慕他轻松而开朗的语气,我向他轻轻地笑了。

“在等公交车吗?”

“嗯。”我点点头。

“一模考得怎么样?”他没有往前走了。

“嗯,还好。”我又开始局促起来,好像他一开口,世界就向他倾斜而去。

“你年级多少啊?”

“……第一吧。”

“厉害,我第二,本来还想向你炫耀一下来着,现在看来不用了,哈哈,那考省中稳了啊你。”他调侃。

我摇摇头,不知道要说什么,急得想要哭出来,然而幸好天色尽暗,他应该没有看到我无措的慌张的神情。

那天的雨声很大,他的声音夹杂着大雨坠地的声音,车轮划过路边积水的声音,还有树叶哗哗啦啦的声音,像一个淋了雨却狼狈得可爱的人敲了敲森林里木屋的门,很有礼貌的,很欣喜的,很活跃的,很生机的。他说了很多很多,而我很认真地听。

时间可不可以一直停留在这一刻,我想拼命地抓住它,却无济于事。你永远也抓不住泡沫的。我知道公交车或许要来了,他回家也晚了。

“你走回家吗?”我问。

“对,我住前面不远,我走回家。”

“要不你回家吧,现在有点晚了。”

“没事,和你聊聊天。”他笑了,一手撑着伞,站在了雨中。“那我先走了,拜拜。”

“再见。”他走远了,而我才说再见。再见可不可以不意为道别,而是再次相见的意思?我上了公交车,车窗上缀满了雨滴,路上我透过玻璃透过雨,看见了他。我向他招手,喊他,因为我知道,他不会看见,也不会听见,所以我可以拥有片刻的肆无忌惮。

8.

“你也去图书馆啊?”他问。

“嗯,我喜欢去图书馆。”说起喜欢的事,我的眼睛亮起来。

“我也去,这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啊。”他说,“一起吧,我什么时间都可以。”

“好啊,我也是。”

“那就周六上午怎么样,我一般都是那个时间去。”

“嗯。”

然而我没有去。是我本可以的,在我走到玄关的时候,我退缩了。我放下了包,回到了房间,紧紧关上了门。

我失约了。

我无措地站在他面前,不知如何解释。

“对不起,周六我……”

“没关系没关系,本来我就打算要去的,没事。”他摆摆手,乐呵呵且不计较的样子,不禁让我一同笑起来。他不在意的样子好像在告诉我,这是他的提议,我去不去是我的选择,不必有负担啊。

9.

“你发什么呆呢?”江恒为我吹干了头发,我感到一丝脖间的冰凉,回头,他突然吻了上来,持久而深沉。沐浴露的清香缠绕在两人间,与湿漉漉的水汽沉浸了一切言语,我失声大哭。朦胧间,我摸到了颈间的冰凉的链条,我模模糊糊地问,“这是什么?”“给你的,项链。”他抱着我坐下,“和我是一对的。”

他开了浴室的灯,给我看他的项链——银蓝色链条和系上的一把锁。“给我戴上。”他俯身将项链递给我。我不知道为何悲伤来得如此痛裂破碎,我抓着项链颤抖不止。

10.

“你他妈说啊!”江恒发了疯地抓住傅芃的衣领,“弗忧她到底去了哪里!”青筋暴起,江恒想杀人。“医院,她在医院。”欲落下的拳头制止住,江恒的眼眶通红,“她为什么在那里?”“我女儿得了癌症,需要器官移植,弗忧她……”“你这个畜生!你知不知道她最讨厌医院!”江恒上车疾驰,他抑制自己不去想,攥紧了方向盘。

11.

“你是谁啊?”

“我?江恒。”

“宇宙是个偏僻的地方,我怎么就来这里了呢?这里一点都不好,东西都太短暂了。我不能受伤,很小很小的伤口都不行,要流血,好多好多……我不要再去医院了,不要……”

“你喝醉了。我带你回家。”

“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我不想回去了,不想了。”

“不去那里,去我家。江恒的家。”多年前暮色深沉里,江恒一片一片把残破碎片的我捡起来,背起来,一同带走了春末的最后一片掉落的香樟叶子和下坠的樱花花瓣。

12.

曾经拥有的东西被夺走,不能代表就会回到原来没有那种东西的时候。

我取下了江恒给我的项链,项链的挂坠,那是一把银粉的钥匙,江恒告诉我,那是樱花的颜色。“我把带钥匙的项链给你,把锁留给我自己,我想说,你完全自由,而我,爱你永恒。”我紧紧地握住了项链,笑了。意识渐渐模糊里有个人影向我奔跑而来,一呼一吸间的生命都在逐渐抽离。有个人好像抓起了我的手,我是否出现了幻觉。

“你是谁啊?”

“我。江恒。”

“是……你啊。”

哔——哔——病者失血过度——血小板凝结受阻——病者患有……——你怎么不早说!——她独自隐瞒——哔哔——哔——

13.

春天都结束了啊。


文/染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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