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讲一个我自己的故事吧。

或者说是我前任，郭燊然同学的故事。

我大张旗鼓地说出了他的名字，大家请不要对号入座，我的这位郭燊然肯定不是你认识的那一位。而且也不用担心，我的这位郭燊然一定不会看到这故事的。

我和郭燊然认识在大学的迎新晚会上。

那天我代表新生年级表演了一段孔雀舞，全场掌声雷动。晚会结束以后，我正和室友们一群人嘻嘻哈哈往校门外走去吃夜宵，路边突然蹿出几个男生拦住了我们。带头的那个高高瘦瘦，五官好看得不像话，那叫一个丰神俊朗，就是脚上的荧光色球鞋骚得很。

骚球鞋掏出一个单反，调出几张照片，都是抓拍的我跳舞的模样，不得不说拍得挺不错。骚球鞋嘿嘿一笑，说：“同学，想要么？告诉我你的qq号，回去我发给你啊。对了，加上手机号的话，我给你修图。”

我找室友借了支笔，把qq号手机号写在了骚球鞋的手背上，拉上室友们就走。身后响起了男生们的嘘声和欢呼声，我从他们的鬼哭狼嚎里听到了骚球鞋的名字：郭燊然。名字也有够骚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手机通讯录存的都是“郭申然”，直到后来我陪郭燊然去上课，翻开他课本时看到了他的原名。好复杂的字啊，我对他说。郭燊然“切”了一声，握住我拿笔的右手，一笔一划带着我写完他的名字，然后看着我认真地说道：“这可是以后要写进你家户口本的名字，你再不认识，小爷我打烂你的屁屁。”

郭燊然家里有钱，人也会享受，大一的时候就在学校外面的小区租了个两居的小屋。平时大家一帮子朋友常常买了酒和烤串去他屋里整晚闹腾，我作为女朋友当然也去，可我从来不单独留宿。

第一次一个人住在郭燊然那儿，是因为郭燊然病了。

我还记得那天是情人节，大家都成双成对地去了电影院、西餐厅，我却待在了校医院。郭燊然急性肠胃炎发作，在医院男厕所里吐得翻江倒海，我一边给他拎着生理盐水瓶子，一边给他摸背。吊完水郭燊然拉着我的手喘着气说：“我还疼，晚上陪着我吧，我都这样了，也不能对你做什么，行么？”我看看他刷白的脸，满是针眼的手，点头同意了。

那天夜里郭燊然每半个小时就起床吐一回，每回都得我扶着才能回房间。我不敢睡熟，就戴着耳机一直听歌，随时准备着伺候他。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郭燊然不疼不吐了，乖乖躺在床上，脑袋靠着我的肩，轻轻对我说：“米鹿，愿意这样照顾我的，除了你就只有我妈了。”我推开他的头，翻身打了个呵欠，没好气的回他：“乖儿子，妈现在要睡了。”然后我们俩相互依偎着睡了一整天。

大二的时候我搬去和郭燊然同住，平时一起上课，周末就做做饭看看电视，提前步入了婚姻生活。或许这样的生活确实是容易让人倦怠的，或许是两个骄傲的人相处久了总会互相看不顺眼，再或许哪个女生不喜欢像他这样帅气多金的男孩子，总之，郭燊然同学出轨了。

五一放假我回家住了几天，再回来的时候发现我的化妆水少了半瓶。那是郭燊然寒假去法国给我带的，我一直用得挺省，哪会突然少了这么多。我一看瓶子没漏，就转头问沙发上玩电动的郭燊然用没用我的水。郭燊然同学打得入迷，头都没抬回了句“子君用了吧”。

于是子君小姐浮出了水面，大一的级花，娇嫩、新鲜，喜欢郭燊然喜欢得死去活来。我在教学楼下堵住她的时候，她昂起那张娇艳的面孔，毫不示弱地说了句：“师姐，你就把燊然哥让给我吧。”

我捏紧拳头才忍住没打她，回头就和郭燊然提了分手。

可这手分了没两天，又牵了回来。郭燊然给我买了个包，两个字母的那个，然后把子君的微信拉黑了。

我知道看到这儿，有些朋友会笑我不争气，骂郭燊然同学渣。没事我不介意。20岁的时候能有多大出息，反正我当时觉得，能让人羡慕就是最大的出息。

撇开包不谈，我跟着郭燊然本身就是让人羡慕的。他这个人，脸蛋好，头脑好，家世好，对我好，可以说除了骚什么都好。当一个人优点过于突出的时候，人们往往就看不见他的缺点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一白遮百丑，一胖毁所有”，对，我就是个庸俗的人，看脸的人。

子君事件过后郭燊然的确老实了，我却开始不停地疑神疑鬼起来，总觉得郭燊然背着我有姑娘，查手机查电脑不说，还查郭燊然出租屋的水表，看姑娘有没有趁我不在去洗过澡。

所谓心诚则灵，终于有一天，我抓到了那个姑娘。她坐在郭燊然的副驾上正要下车，我上前一巴掌扇过去，然后拿出了手机钱包钥匙，把两个字母的包扔到了郭燊然脸上。

那个姑娘事先和郭燊然并不熟，当天只是搭了郭燊然的顺风车回学校，莫名其妙受了我灌注全部内力的一掌，一周不能出门见人，只能让郭燊然帮她送了一周的饭。后来她就成了郭燊然的女朋友，在我用包扔了郭燊然和他正式宣告分手以后一个月。有句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得很好。

大三大四两年我拼了命地学习准备考雅思，为了将来能自己买那两个字母的包。我也不是突然就出息了，只是发现男人给买的包拿着总是不踏实，你有一天说不定得还他，不管以什么方式，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总是不舒服的。

郭燊然时不时会打电话给我，但我从来不接。我这个人很有原则，我不喜欢姑娘跟我男朋友讲电话，那么推己及人，人家姑娘也不会喜欢我和她男朋友讲电话。我把手机翻面扣在床上，任由它在深夜的宿舍里发出微弱的亮光。

就着亮光我会想起以前和郭燊然在一起的情景，不是那些光鲜又浪漫的，反而是一些平常而琐碎的事。比如周末我给他熬鸡丝玉米粥，比如他陪着我一间一间教室找我弄丢的钥匙，再比如下课出来下起太阳雨他把外套脱下来给我穿上，自己淋了个透却说晒一晒就干了。

我刚和郭燊然好的时候室友问过我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郭燊然没钱了，还毁容了，我会不会甩了他，当时我特别豪迈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可当我和郭燊然分手后许久的这个深夜里，我捏着手机，心里想的是郭燊然呕吐的样子。他一手撑着马桶，一手拉着我，头发上还沾着脏东西。那个坐他顺风车的姑娘，会不会不嫌他烦不嫌他臭熬夜守着他呢？

回答是否定的。毕业那年郭燊然家的生意垮了，他的小出租屋小轿车都没有了，姑娘也没有了。我从他哥们嘴里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刚好拿到了去英国的签证。我发微信问郭燊然以后打算怎么办，他告诉我要去上海一家证券公司工作，语气里满是兴奋：“有什么好颓的？终于可以靠自己了，多牛b啊！”

我买了从上海转机去伦敦的票，转机时间是27个小时。

郭燊然帮我订的是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能远远望见东方明珠塔。我站在偌大的灯火通明的客厅里骂他奢侈，他笑笑说用公司名义订有折扣。

“再说了，以前不是答应过你出去玩的时候要住五星么？虽然还没成行就分手了，这个愿望还是要帮你实现的。”

我眼眶一下子湿了，上前抱住他，说：“郭燊然，我不走了，就在上海找个工作好不好？”

郭燊然比我高很多，我把脸埋在他胸口，看不见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把住我的肩膀让我转过身，将我推到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前，指着楼下不远处一排昏暗陈旧的老式居民楼，在我耳边对我说：“我现在就住在那里，不是你站的这种地方，你还要留下来么？”

我僵硬地点点头，他却笑着摇摇头。

“米鹿，你还记不记得你的梦想是什么？你的梦想是在家乡的江边买一栋别墅，养一只萨摩耶和一只雪纳瑞。你现在点头，可以后你会埋怨我。”

第二天晚上，郭燊然送我去机场。那天情况特别不顺，先是我们坐地铁坐错了方向，到浦东距离登机只剩下半小时，然后是换登机牌的时候地勤突然跟我说票卖超了，我可能登不了机。我完全崩溃了，急得坐在行李箱上抹眼泪。

郭燊然站在旁边，摸着我的头安慰我，突然蹲下来说：“要是登不了机，就别走了吧。”

我瞪着哭花了妆的眼睛看着郭燊然。他穿着和昨天同样的一件衬衫，简单的匡威帆布鞋，眼睛里有血丝，也有了一些和过去不同的骄傲。他说早就想靠自己了，他也说以后我会埋怨他。我脑子里乱得像毛线球，曾经我是想住在江边的别墅里养狗，可如果别墅里没有郭燊然，谁帮我拉住萨摩耶呢？

“女士，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了，您的乘机手续已经办妥，需要我帮您托运行李吗？”

地勤的声音打断了我和郭燊然之间的沉默。我木然地站起身来，把箱子递给地勤，拿过登机牌，头也不回地奔向安检口。

直到刚才，我的预想里都有临走时抱一抱郭燊然的步骤，但现在，我不敢看他，我只能用尽全力奔跑，告诉自己不要回头。我还要去英国拿一个金融硕士，回来找一个好工作，才能买我的好房子好车子。回头了，这一切就都没了。

总会有人帮我牵狗的，我不想以后埋怨郭燊然。毕竟我很爱他，穿荧光色球鞋的他，穿匡威帆布鞋的他，我都爱。

可人活一辈子，不至于只能爱上一个人吧。

一年后我回国，也是在上海落地。我在英国的时候就在一家投行实习，表现不错，毕业后直接分到了上海分公司。

好吧我承认，不是分的，是我主动要求的。

我拨通了郭燊然的手机，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我发了短信过去，回过来的却是一个医院的地址。

郭燊然又病了。这次是胃癌。

对，我知道这个戏码很俗，我坐着出租车堵在高架上，一直在骂老天爷要不要这么俗。可当我看到病床上的郭燊然的时候，我骂不出来，甚至哭不出来。那个能跳起来抓住篮筐的壮小伙子瘦得只剩骨架子了，明明才过去一年。

“你回来了呀？”郭燊然看到我，咧嘴笑了笑，样子有点恐怖。我走过去坐在他床边，拉着他的手问他：“能不能喝鸡丝玉米粥？”

每天下班后我都去给郭燊然送饭，米汤是大清早熬好用焖烧杯带去公司的，同事几次闻到香味想喝都被我拒绝了，病号的饭也想抢？没门。

郭燊然情绪还是不错的，进完食也有力气和我说说话，只是有的话我不爱听。比如他说他决定消极治疗，多留点钱给爸妈过晚年，比如他问我为什么不在找英国找个男朋友留下来，再比如他说他很有预见性早就知道如果我跟了他最后会埋怨他。

“你看，我没法给你买江边的别墅，没法陪你遛狗，每天下班够累了吧，还得来伺候我，要是你留下了现在非气得想掐死我不可。”

我低头帮他擦手，没理他，他又自顾自地说起来。

“不过米鹿，到最后还是你伺候我，也许这辈子你本来注定要当我老婆伺候我的，可惜我没那福气消受。幸好你还没有嫁给我，不然就要准备当寡妇了。”

“你是胃癌还是脑癌？说这么多难听的屁话。说够了给我好好睡午觉。我要回去一趟，晚上再过来。”

我把他的手一扔，起身走出了病房。一直走到医院大门口，我才敢蹲在地上放声哭出来。

是的，我说过，郭燊然一定不会看到这个故事，他看不到了。

你们有没有爱过这样一个人，他来了又去，短短一瞬，就像一场太阳雨，你生命中的温暖和疼痛都拜他所赐。你贪恋他给的温暖，忍受他给的疼痛，当他离去时，却只剩下一道彩虹，通向那未知的、漫长的、没有他的将来。

首发：每天读点故事@Rumiru米鹿  2016.5.19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