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摩司·奥兹(Amos Oz),以色列当代著名小说家、政治评论家、和平主义者。奥兹于1939年出生于圣城耶路撒冷,父亲耶胡达·阿里耶·克劳斯纳博学多才,总共通晓十几门外语,母亲范妮娅温柔贤惠,却也多愁善感。奥兹十二岁时母亲自杀身亡。两年后,奥兹与父亲的关系彻底破裂,只身前往集体合作社区基布兹,改姓为“奥兹”(希伯来文,意为“力量”)。奥兹于60年代登上文坛,专事写作长达五十载,主要作品包括:《何去何从》、《我的米海尔》、《费玛》、《一样的海》和《爱与黑暗的故事》等。
《一样的海》(The Same Sea)著于1998年,与奥兹以往的小说不同,《一样的海》采用诗歌形式,是一部诗歌体小说。小说语言简洁凝练,既没有过多的环境描写,又避免了情感的恣意抒发,在温婉克制的笔调下,书写着人生内在难以言说的孤独。读完,不得不承认,哪怕朋友万千,就本质而言,每个人其实都是一座孤岛。
尽管小说的矛盾冲突不甚显著,但依稀可以勾勒出小说的主要情节(如果可以称之为情节):靠海的小城巴特亚姆的阿米里姆街上居住着达农一家:父亲阿尔伯特·达农、母亲娜蒂娅和他们的独生子恩里科·戴维。阿尔伯特是一名会计师,工作勤勤恳恳,严肃认真却也刻板,对儿子里科(昵称里科)的教育近乎威权命令,母亲娜蒂娅则温柔多情,给幼子以爱的给养。然而,在儿子成年后,母亲娜蒂娅却因卵巢癌不幸离世。不久,里科决定“离家去西藏登山”。里科离开后,女友蒂塔·因巴与里科好友唧唧·本·高发生性关系,后被所谓的“制片公司的头号人物”杜比·当布罗夫欺骗,一贫如洗。里科父亲出面,主动建议蒂塔搬来一起居住,解决当前困境。在朝夕相处中,阿尔伯特与蒂塔的关系若即若离,又始终保持在一定限度。里科则在西藏—廷布—孟加拉一带漫游,寻找生命的意义,在性工作者玛利亚身上得到启示。
小说带有极强的自传色彩,但象征意味更加浓厚。人物不多,语言、行为和形象充斥着文本。里科是不同于父辈的新一代,他有自我理想,不愿按父亲的计划成为父亲想让他成为的人。母亲娜蒂娅·达农曾经历过一次失败婚姻,第二次婚姻起初虽然充满魅力,最终难以免俗,滑向了平庸和单调,付出与争吵。阿尔伯特则腼腆内敛,个性软弱,不善于表露个人情感,对儿子的教育几近苛求;伴侣娜蒂娅亡故后,他虽对蒂塔、贝婷抱有好感,但始终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不敢有所逾越,自我禁锢。"事实上,每个人命中注定地等着,那被锁在不同笼子里的死亡。你也一样,尽管到处旅游,执着地想越走越远,积累越来越多的经验。正提着自己的笼子,徘徊在动物园的边缘。每个人都有自身的牢笼。那些铁栅只是把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分开而已。"每个人都希冀破除掉罩在身上的罗网,但又无法做到超然决绝,把握个人命运的最终走向。
“生活还要继续,虽说方式不同,可每个人最终都要被撇单”,蒂塔·因巴无意中的一句话点明了每个人的现实困境。热烈的爱情也好,深深的憎恶也罢,每个人终究还是“来自尘土,也归于尘土”,造物不偏心任何人。人与人之间,看似可以理解,其实都无法摆脱个人中心,为他人思考。身体也好,心灵也罢,人人之间都隔着厚厚一堵墙。墙有时透明,给人以可以打破的幻象;墙有时显形,让试图冲破的人“碰一鼻子灰”。里科对母亲的眷恋依赖,蒂塔对里科的态度摇摇摆摆,里科又想亲近玛利亚又害怕与之过从甚密……远近的矛盾时时折磨着努力的人。远方充满魅惑与想象,近处的现实则真切细致,让人惊惧和害怕:担忧坠入庸常和重复之中,担忧近处会消磨远方。米兰·昆德拉说,生活在远方。远方多半是厌倦近处人士的美好想象。想起之前互联网上针对“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热闹非凡的讨论。我想说首先,生活即生活,无所谓苟且,认认真真不虚度就好。其次,生活没有一个预设的意义,诗书相伴的人生或许美好,没有诗书也别陷入庸俗的泥淖。
在《一样的海》中,“大海”这一意象值得特别关注。达农一家生活在小城巴特亚姆,靠海,海天一线的风光优美迷人。另外,对里科来说,大海也是母亲、无意识和温暖记忆的象征。母亲是他童年的欢乐源泉,也是他成长的引路人。母亲在婚后陷入了无聊单调的家庭生活,他无能为力,尽管有所察觉。他似乎有着“俄狄浦斯”情结(恋母情结),但始终不曾真正表露或发作。母亲去世后,他的全部情感无法寄托,去往远方西藏之旅则是他安放个人记忆的无奈选择,因为“大海在召唤”。这样的大海,也是他潜意识中的性冲动,以及身心一体的即刻满足。性工作者玛利亚(圣母原型)无疑是一处很好的寄托。她属于任何人,同时不独属于任何人,“她要把她的爱怜送给每一位新郎”。可以想见,里科在她身上寻找生命的意义,似乎早就注定终将失败。我们都不是英雄,我们努力寻找,我们也在不断失去。没有谁知道为什么。大海还象征着永恒,是个人悲剧的宏大背景。短暂一生苦乐,终会融在无边大海的涛声之中,溅起朵朵微不足道的浪花。
这些人,那些事,永恒吟唱的人生复调。生活还要继续,虽说方式不同,可每个人最终都要被撇单。
跟着诗人的脚步,我想你会遇到这样的结局。被割断的电影胶片,被风吹散的某些旋律。从记录,到寻找,海浪依旧。
我们会消失不见,我们会遇见一样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