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
苏轼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
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渺渺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
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
被贬到黄州的苏轼,幸亏当年还算红过一阵,上流社会也混过一圈,所以不管走到哪里,总是还能结交几个挺靠谱的朋友。
这是他来黄州的第三年,一位叫张怀民的朋友今天请他来家中做客。
张怀民的家,装修很豪华,他除了买了一座江景别墅以外,还在自家别墅的西南边盖了一座亭子。
苏轼豪宅见得多了,不稀奇,但是看到这座亭子还是高兴坏了,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直接就说,感谢啊,你还特意为我建了这座亭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样的亭子呢?
“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渺渺没孤鸿。”
苏轼看着这亭子,想起了当年在江南平山堂的时候,躺着欣赏窗外的烟雨朦胧、烟波浩淼,何等逍遥自在?
“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欧阳修是前辈大儒,更对苏轼有过知遇之恩,所以苏轼对他一直非常敬重,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这位恩师的名言——欧阳公都这么说了,对于游山玩水这样“虚度光阴”的事情认同感就更高了。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
下阙才想起来要好好写一写这个亭子外面的景色了。亭子修建在江边,这江平静的时候如同一面一千顷的镜子,倒映着江山的碧峰,而忽然一个浪头起来,你又会看到白头渔翁驾驶着一叶扁舟在江上起伏。
苏轼很喜欢这样的意象,在千顷波涛中,一叶小舟自由自在地行驶,他羡慕那种置身浪潮中而保持稳健自由的状态。后来喝醉了酒,不是嚷嚷着:“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他真的会驾着小舟从此仙去吗?别信他,他说说而已。
“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
典故啊典故,苏轼这辈子读了那么多书,总不免要引经据典一下,这里同时用了两位古人的故事,一位是宋玉,一位是庄子。
先说宋玉,这位和屈原同时的大诗人,写诗作赋的才华不在屈原之下,只不过没有屈原那么坎坷的遭遇,坎坷到把自己作死了。宋玉的情商在屈原之上,他很懂得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比如跟楚襄王在兰台,楚襄王酒足饭饱,被一阵清风吹拂,巴适的不得了,说:“快哉此风,这么好的风全国的百姓应该跟我一样能享受到吧?”
换做屈原,要么不屑,要么说:“大王你吃饱了吹风当然爽,老百姓是在那里喝西北风啊。”弄得大家都尴尬。
而宋玉是这样说的,他说:“不,这是大王独享的雄风,老百姓的风不是这样的。”然后把风分为了尊贵VIP版和入门基础版,大王身份最贵,当然独享尊贵VIP版,普通人只能有入门级出版等等,说得楚王很受用。
这段关于风的对话发生在苏轼生活的1000年前,苏轼还是觉得宋玉说得美到点子上,因为这个时候不用再考虑楚王的感受了,苏轼搬出了庄子关于风的见解。
庄子同样是在苏轼的1000年前说的,但不管是楚王、魏王、秦始皇,庄子都是不放在眼里的,在庄子看来,帝王的尊荣跟一双破草鞋没什么两样,他关心的,是如何从风里悟出“齐物”的道理。
在他的《齐物论》里,他把风说成是“天籁”。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自己去找来看看,《庄子》太深奥,我也看不懂,所以就不多解释了。
苏轼是熟读《庄子》的,但他恐怕也不敢说自己完全看懂了,他书看得太杂,儒释道三家皆通,什么思想能够解释自己的境遇就用哪家的话来安慰自己。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我就说苏轼书看得太杂了吧,刚刚说完《庄子》,苏轼又转向了《孟子》。
他说:“只要学习孟子养浩然之气,不但走到哪里,处于什么境地,都能够享受到无穷快意的千里雄风。
看到苏轼这么喜欢这个亭子,亭子的主人张怀民笑着说:“子瞻,不如给这个亭子取个名字吧?”
苏轼洒然一笑,说:“既如此,就叫它快哉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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