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被病痛折磨了7年的奶奶病情突然恶化,从大姑家接回来。此时,奶奶已卧床难动,吃饭喝水需要喂,大小便需要照顾,连翻身也无法完成,偶尔还会认错人。在家一周,我每晚睡在客厅沙发上值夜,头枕门口,怕自己睡着听不到奶奶叫我,连门也不敢关;每晚定好闹钟,每隔一个小时起来喂水、翻身、查看暖气和尿布。即使身体状况至此,我善良的奶奶若非疼痛难忍,从不肯叫我,每次我去查看,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快去睡觉。早上4点,妈妈起床换我,我回房间补觉到9点,开始和妈妈一起照顾。一周后,姐姐回国,我假期已尽,返沪。半个月里,姐姐晚上打着倒时差的旗号坚持不让爸妈值夜,瘦弱的小身板一晚上要把奶奶抱起来三四次上厕所,每半小时喂水、翻身、按摩,以她强大的意志力和爱,完成着我都做不到的事情。爸妈更是寸步不离,尽心尽力。
2018年1月6日,因大雪,姐姐提前两天去往机场。我们两个这一走,和奶奶已是永别。我未曾想到,姐姐却已自知。
1月7日,奶奶闹了好几天坚持要回大伯家,回到老房子所在的地方,她说那里才是她的家。已经请假在家照护的爸爸,这个平时有点大男子主义的男人,这个为了奶奶身体哭过无数次的硬汉,日夜守护在奶奶身边,贴身照顾,无微不至。
1月9日,被半个月看护和长途奔波累垮的姐姐,拖着最后一丝力气抵达英国。
1月10日晚,电话得知奶奶持续高烧不退,与以往不同的是,数次药物针剂仍迟迟不退。时时牵挂,又不敢问候太勤,怕已经数次崩溃的爸爸再度哽咽。稍晚接到爸爸电话,告知热度已慢慢减退,我以为,这只是噩耗前的一次警钟,却不知,已是尽头。为什么我没能感受到奶奶,没能提前一天赶回来,已成无法弥补的遗憾。
1月11日,尚未起床,妈妈电话打来,奶奶已于昨晚23:10离世。防线瞬间崩溃,哭着打电话请假、买票、收拾东西,晚20:00踏进大伯家大门。爸妈不让我告诉姐姐,怕远在英国的她心理承受不了,我还是告诉了她,好让她也在心里送奶奶最后一程,至少可以少一点遗憾。踏进大伯家,没有哀乐,奶奶的遗像摆在灵堂,看到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哭了一路的眼泪又决堤,从今以后,我没有奶奶了。那种无以言说的痛和绝望,彻底蔓延,深不见底。提出要见奶奶的奢望,被冰冷的水晶棺隔断,奶奶会不会冷,会不会舍不得,会不会怪我没陪她到最后,会不会还在牵挂我们,都没有答案。痛哭中听到边上爸爸的泣不成声,理智支撑我忍痛收起眼泪,不能让自己再影响他们的情绪,更重要的是,我要成为他们的依靠。
1月12日,一早殡仪馆灵车来接,去往火化场。在那里,见到了奶奶最后一面。她静静地躺在推车上,穿着我所陌生的衣服和鞋子,不再喊难受,也不再呼唤慧。大姑掀开盖在脸上的布,我最亲爱的奶奶,这个一辈子大度、劳碌的人,平静地躺着,那张我从小到大看过千万遍的脸,那张我无数次抚摸的脸,今生,这是最后一次再看了,从此以后,只能靠着我的记忆去回忆,去怀念。目送着推车去往火化炉,一转眼就消失不见,我的奶奶,就这么离开了深爱着她的家人,她知不知道我们有多么舍不得,多么心痛。不知道奶奶在里面痛不痛,有没有叫她最疼爱和放不下的我。等待之后,装好奶奶骨灰的骨灰盒被送出来,由爸爸抱着去生肖前祭奠。途经烧衣服的地方,看到熟悉的一包衣服放在那里,有夏天的短袖也有冬天的棉衣棉裤,那些我洗过、换过多少次的衣服,也即将化为灰烬。祭奠完毕,爸爸抱着骨灰盒回家,我在心里默念着:奶奶,我们回家了,回家了。那么小小的一个骨灰盒,怎么容得下我伟大无私的奶奶,顶天立地的奶奶。晚上回家,爸爸又偷偷在哭了,我好想安慰他,可是我好怕自己忍不住跟他一起哭。喝完水,他去大伯家守灵了,妈妈也躺在我身边睡着了,我这才敢偷偷在被窝里面默默流泪,连抽泣声都不敢发出,只能无声地掉眼泪。
过去的两天好漫长,像流水账一样记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只是希望可以给自己多留一丝丝的念想。今生,我和奶奶已走完这一程,下一世,如若有幸,我还要陪着奶奶,快乐地、健康地,相依相伴。
1月19日,今天是奶奶下葬的日子,从昨天开始就不断有亲友来祭奠,免不了哭泣两声。因为喉咙已沙哑疼痛说不出话,我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放空思绪,尽量不让自己陷入其中。这几天在家,每天让自己累到不想再动,躺下却仍无法安睡。哭了太多太多,放不下和舍不得的太多太多,无力感也越来越强,无法排解,无力释怀。早上9:10从大伯家出发前往墓地,10:00,奶奶骨灰盒入土为安,至此,和“奶奶”这个称呼有关的种种,随着黄土的掩埋销声匿迹,从此,我也就真的再也没有奶奶了。我的奶奶,用她的无疆大爱呵护家人、温暖世界,活成了家人心目中顶天立地的英雄,却无法阻挡病痛的侵袭。这一世,尘缘已尽。下一世,乞求上苍垂怜,让我们能再相伴相爱,还做一家人。若尚有此幸,愿再无病痛,愿生世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