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世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未嫁人,所以父亲死不瞑目,可见,他虽然脾气暴躁,粗线条,可心里仍然牵挂着我,放不下我。
那天,二哥来店里找我: 父亲病了,赶紧回家。
父亲病得很严重: 癌症,急需手术,看看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这样的消息对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家庭来说,不异于晴天一声霹雳: 父亲,可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啊。如今,这顶梁柱眼看就靠不住了,要塌了……
其实,父亲早有觉察,只是因为家庭贫困,才会一拖再拖,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这是大多数农村家庭的通病: 要么不看医生,要么一得就是大病,正应了一句话: 前半辈子拿命换钱,后半辈子拿钱换命。只是我的父亲辛辛苦苦一辈子,也没攒下一分钱。
头年,本家哥哥拆旧房盖新房,父亲也去了。五十多岁的他不听大家的劝阻,不服老,执意爬上了房顶,结果一不留神,从房顶跌落下来,整整一个秋季,父亲躺在炕上养伤,所有的玉米都是母亲一个人一个一个自己掰的,那时候我们家15亩地。母亲就这样坚强能干,从来都没让我回家帮忙。
往往在年轻时,不经意间,我们会忽略掉太多不该忽略的问题。
应当是父亲的那次事故,诱发了癌症。 父亲突然得病,让本来就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第一次手术是在镇上的医院做的,花掉了我带回家的400元,那是我进入社会后父亲花我的第一笔钱。
手术后,我就回青岛了,我完全忽略了母亲的感受。只记得当时她抽烟抽得蛮凶,于是,我特意到镇上去买了一些水果和点心,叮嘱她少抽烟。
我哪里知道,当时恰好二嫂子坐月子。母亲两头忙: 东屋伺候父亲,西屋伺候嫂子。最可恨的是,本来脾气就差的父亲因为疼痛常常故意刁难母亲。不管地里多忙,他想吃什么,你必须给他做,否则就会破口大骂。水饺,小豆腐……变着花样地要求母亲。
母亲的坚强,不是我能够想象的。之后,又做了一次手术,我再次邮回家400元,其中,200元是我提前预支了下个月的工资。两次手术,花了我800元,这就是我能为父亲做过的唯一的一件事情了。
救命钱,虽然最终没能留住他的命,老天,并不因为我们贫困或者善良格外眷顾我们,任谁也逃不掉宿命的前缘。
终于有一天,二哥再次来找我一起回家: 娘来电话,父亲不行了。听到噩耗,我没有多大的悲伤。我想,这是父亲的失败,他投注在我们身上的感情太吝啬。
对于父亲,我除了怕,就是恨。怕他的家长作风,动不动对我们大呼小叫,拍桌子瞪眼“反了!反了!是我养得你们?还是你们养得我?”恨他的大男子主义,从来都不心疼母亲,想骂就骂,常常恨得我们牙根痒痒。
回家的第二个晚上,父亲,可怜的父亲,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我们。
癌症到了最后,疼痛难忍。母亲想方设法为他高价筹来止疼药杜冷丁打上,勉强持续一阵子,但是,随着持续的时间越来越短,最后,只有眼巴巴等死。
父亲怕死。三姑当他面哭泣,他火了:“哭!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吓得三姑跑到院子里接着哭。父亲迷信思想很严重,好好的时候,家里的电视节目里若有女人哭泣的场景,他立马发火:“换台!换台!”
他疼得受不了了,本来,为了防止他长褥疮,身底都铺着厚厚的几床被子,那天晚上,他怒气冲天,怨母亲不给他打针,不给他治病,把身底的被子恶狠狠地抽出来,扔得满炕都是。母亲心软了,让大哥去喊医生过来。可是,大哥刚刚走出大门,只看见,父亲的眼睛翻上去了……我们急呼大哥回来,一家人,看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
父亲走了,真的走了。坐在那里,静静地守着父亲,看着他僵硬的身体,看着他已经被蒙上一张白纸的脸,竟然恍惚起来:似乎,那纸在动!父亲在呼吸!
生与死,就是这样近,一眨眼的功夫;生与死,就是这样远,一瞬间便咫尺天涯,阴阳两隔。父亲,一天福也没有享到,苦了一辈子。
出殡那日,天,下起了雨,不大不小,淅淅沥沥,像是我们的心情。不知它是不是在可怜我们?既然可怜我们,却为什么要夺走父亲?不过,雨淋新坟,据说是个好兆头。
我们一个殷姓的人家很多,出殡的队伍长长的,浩浩荡荡,一字排开,向着墓地进发。墓地,是信风水的父亲生前自己早就选好了的。近处,是一棵高高大大的杨树,一条小路连接到马路上;不远处,是一条小河,河里有水有鱼有风景……
哭到了最后,我竟然没有眼泪了,不是哭没了,而是实在不够悲伤。看看姐姐们,一个个痛哭流涕的样子,我暗暗地恨自己:怎么可以不悲伤?不哭泣?
父亲这一辈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像一头老黄牛:工作上競競业业,地里活任劳任怨。
如今儿孙满堂,父亲却看不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我们的孝敬,只有一并给了母亲。而我,在事隔多年以后,结婚生子之后,深谙油盐酱醋茶的人间烟火之后,才慢慢读懂了父亲。他虽脾气暴躁,但是,在家庭极度贫困的情况下,也坚持着让我和大哥高中毕业,要知道,那个年代,我们家是村里唯一一家出过两个高中生的人。
我常常会想,幸亏我没有考上大学,即使我当时考上了,像父亲这种情况下,我还能顺利地上完大学吗?谁还会供应我?
一直坚信:每一个人,都有其注定的生命轨迹,该是这样,就不会是那样,这就是公平。处理 完父亲的丧事,我匆匆忙忙,继续返回青岛打工。就在我一门心思想着挣钱的时候,我生命中的另一半,决定我命运的男人出现了。
似乎,来得并不是时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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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殷炳莲。
70后,笔名涵香,山东省诸城市作协会员,21世纪新锐作家网新锐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