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二年级一个假期,我去外婆家做客。正好是八岁,外婆家的院子里到处都有我的笑闹声。再叫上隔壁有一个叫黎涛的小男孩跑来和我做朋友,我们两个人的种种游戏更使外婆家不得安宁了。
我们在院子里玩玩游戏,不时地窜家里把门敲得砰砰响;我们拄着杆子打桃子,桃子滚的满地是。我们比赛唱歌,你的声音高,我的声音就一定要高过你。外婆家,一个被称作表姑的人对我们说:“你们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做累?”我和黎涛互相看看没有名堂地笑起来–––虽然这句话没有什么好笑,但我们这一笑便是没完没了,上气不接下气。是啊,什么叫累了?我们从来没有思考过累的问题。有时候听见大人说一声“喔,我累死我了!”我们会觉得那是因为他们是大人呀,累距离我们是多么遥远的。
当我们终于笑得不得了,表姑又说:“黎涛不是有些糖纸吗,为什么你们不花时间攒糖纸呢?”我想起黎涛的确让我看见过,他攒了一些糖纸,那是几十张美丽的玻璃糖纸,被他夹在一本薄薄的书里。可我既没有对她的糖纸产生过兴趣,也不打算重视表姑的话。表姑也是外婆家的客人,他在城里做一些小生意,住在外婆家。
黎涛却来了兴致,他问表姑:“你为什么让我们攒糖纸呀?”表姑说糖纸赞多了,可以换好东西,比方说五百张糖纸就能换一只电动狗。我和黎涛被表姑的话惊呆了:我们在百货大楼见过这种新式的玩具,狗肚子里装上电池一按开关,那毛茸茸的小狗就汪汪叫着向你走来。电动狗也许不会被今天的孩子稀奇, 但在20多年前,在中国玩具单调匮乏的时候,表姑的陨落足以使我们激动很久。那该是怎样一笔财富,那该是怎样的一份快乐!更何况这财富和快乐将由我们自己的劳动换来呢。
我迫不及待的问表姑,糖纸赞够了,找谁去换狗。李涛细问表姑关于糖的花色都有什么要求。表姑说一定要透明玻璃糖纸,每一张都必须平平展展,不能够有皱褶。占够了交给表姑,然后表姑就能给我们电动狗。
五百糖纸换一只电动狗,我和黎涛若要一人一只,就需要1000张糖纸。这不是一个小数目,但但我们信心百倍。
从此我和黎涛再也不玩游戏了,再也不比赛唱歌了。外婆家的院子安静如初了,我们开始寻找糖纸。
当各式各样的奶糖,水果糖已被今日的孩子所厌倦时,从前的我们正对糖寄予着无限的兴趣。你的衣兜里并不是随时有糖的,糖纸,特别是包装高档奶糖的玻璃糖纸,也不是随处可见。我和黎涛先是把零花钱都买了糖。我们的钱也仅够买几十块高级奶糖,然后我们就突击吃糖,也不顾糖把嗓子齁得生疼,唐职总算到手了呀;我们走街串巷寻找被人遗弃在犄角旮旯的糖纸,我们会追随着一张随风飘舞的糖纸,在胡同里一跑半天;我们守候在食品店糖果柜前,耐心等待那些领着孩子前来买糖的大人,等待他们把买糖之后,剥开一块糖放进孩子的嘴,那时我们会飞速捡起落在地上的糖纸;我们还曾经参加黎涛一位亲戚的婚礼,婚礼上那满地的糖纸令我们欣喜若狂。我们多么盼望所有的大人都在那些日子里结婚,和所有的婚礼都会邀请我们!
我们把那些皱巴巴的糖纸带回家,包在脸盆里。使它们舒展开来。然后一张张的贴在玻璃上,等带着他们干后,再轻轻地接下来糖纸平整如新。
假期结束了,我和黎涛每人占够了500张糖纸。在一个下午,表姑午睡起来坐着喝茶的时候,我们走到他跟前,献上了1000张糖纸。表姑不解的问我们这是干什么,我们说狗呢,我们的电动狗呢?表姑愣了一下,接着就笑起来,笑的没完没了,上气不接下气。带他笑的不笑了,才擦着眼泪说:“表姑逗着你们玩呐,嫌弃你们在院子里闹不得清净。”
这时我忽然有一种很累的感觉,我出体会到大人们常说的累,原来就是胸膛里那颗心的突然加重吧。
我和黎涛拿回来我们的糖纸,来到院子门口,把它们扔向了天空。我长大了,在读了许多书使了许多字之后,每逢看见“欺骗”这个词,总是马上联想起“表姑”这个词。这两个词是如此紧密的,在我意识深处挨着,岁月的流逝也不曾将它们彻底分离,让我相信大人之间就能深深伤害孩子,而那深深的伤害会永远的藏在孩子的记忆。
孩子是可以批评的,孩子是可以责怪的,但是孩子是不可以欺骗的,欺骗本身是最深的伤害。我们已经长大成人了,可所有的大人不都是从孩童时代走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