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夕那天,我离婚了。
其实,这个婚,离和不离,没什么两样,他的眼里只有手机。似乎离开了手机,他就会像缺水的鱼儿一样,马上便死去。
这个我从十九岁开始,爱得死心塌地的男人,已经让我忍无可忍。
我受够了,他不思上进,沉迷于网络小说和游戏的样子。
就连我们去民政局排队离婚的时候,他还在紧紧地盯着手机。
你能想象,一个灰头土脸、三十好几的老男人,整天捧着手机的样子吗?
他的日常是这样的:
早上,睁眼第一件事,先看看网络小说有没有更新。
吃早餐的时候,手机放着搞笑视频,一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吃完早餐,捧着手机出门去上班。下班回来的时候,捧着手机进门。
我很怀疑,如果将来出现了睡觉时也能看的手机,他一定不会放过。
他还有一个习惯,在洗澡前,先蹲坑半小时,这个习惯雷打不动。老远就能听到,从洗手间里传来游戏的厮杀音。
我曾经调侃他:“老公,如果在厕所放一张床,床上挖一个大洞,躺在床上边看手机,边上大号,人生多惬意啊!” 他听后,头也不抬,笑笑,算是回应了。
“老公,我的手机贴膜坏了,你陪我换一个吧。”
“嗯。”
直到离婚,他一次也没有陪我出去。
“老公,家里的鱼缸得换水了。”
“嗯。”
事实上,直到鱼缸的水变成绿色,巴西龟壳上都长满了绿毛,他也没有动过一下。
“老公,我出轨了。”
“嗯?!”
这次,他终于抬头看我了,先是一脸的难以置信,然后把手机揣进兜里,对我一阵拳打脚踢。
其实我并没有出轨,我擦了擦脸角的血渍,说了两个字,离婚!
于是,我顶着一张青青紫紫的脸,和他去了民政局。
轮到我们时,工作人员看了看我的脸,再看一眼低头玩手机的他,摇了摇头。
从民政局出来,我手里有了一个崭新的红本本,国徽下面的三个字刺痛了我的心。
2
我的前夫叫阿森,他大我八岁,我认识他的时候,在广州一家皮具厂做包装工,他是小组长。
阿森个子不高,长得浓眉大眼,话不是很多,有时着急了,还会有点结巴。
比如,他在向我表白的时候。
“小美,你愿,愿意做我的女朋,朋友吗?我会照顾,顾你一辈子的。”
我马尾一甩,睁大古灵精怪的眼睛,说,“那我们试试吧,要是你对我不好,我会随时离开你的哦!”
没想到,一语成谶。
和许多热恋中的男女一样,我们没多久就同居了。直到后来,我还会怀念那段没有智能手机,相互陪伴的日子。
每天,我们手牵着手上下班。他几乎包办了所有的家务活,买菜,做饭,扫地。
他知道我喜欢吃鱼,就变着法子做鱼给我吃,蒸鱼,红烧鱼,鱼头汤……
他知道我喜欢鸡肾、竹笋、白切鸡、猪脚,便隔三叉五的买给我吃,每天不重样。
他记得我的生理期,我身体太瘦,一到生理期就会痛得脸色苍白。他会在那几天,帮我熬生姜红糖水。冬天的时候给我用热水袋暖小肚子。
那天晚上,我们手牵着手,在一个小广场看喷泉,一条条细长的水柱,向天空发射,又落了下来,像一条条巨大的麦穗,水雾飞散,在灯光下如梦似幻。
他竖起三根手指,结巴着对天发誓,说,只对我一个人好,宠着我,心里永远只有我一个。
我让他蹲下,趴到他的后背,让他背我。刚开始,他有些难为情,一会儿就背着我跑了起来,我兴奋得高举双手,快乐地尖叫,引来了众人羡慕的目光。
说来也怪,后来,他在我面前再也没结巴了。
3
阿森哪里都好,就是没有钱。
包装工没有技术含量,虽然他是小组长,也只是比我们多一两百块钱。要付房租,水电费,买菜,买水果,每个月几乎是月光族。
“小美,听我弟说,深圳的工资比这边高很多。我想去深圳,等工作稳定下来,再来接你过去,好吗?”
“阿森,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想离开我,不要我了?” 听到阿森的话,我泪如雨下。
“怎么会不要你,傻瓜,我都说了,等我工作稳定下来,就接你过去。”
但是,我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阿森要离开我了。
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习惯了他对我的照顾。
我开始哭,哭得歇斯底里,把房间里能扔的东西都扔在地上。
“你敢不要我,我就死给你看!” 我走到了阳台的边缘,瘦小的身体在风中颤抖着。在我的眼里,整个世界坍塌了。
我想起了小时候爸妈把我送养的情形,那年我才五岁,父母说要带我去亲戚家玩,然后把我留下,悄悄离开了。刚开始我不吃不喝,以绝食来抗议。
就在我好不容易适应新生活时,没几年,我的养父母却又离婚了。
养母一走,家里便剩下奶奶、养父、妹妹和我。妹妹似乎天生就是我的克星,家人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我八岁开始便开始做饭洗衣服,却换不来养父的一句夸奖。那个家根本没我容身之处,读完初中,我就出来打工了。
阿森完全被我的举动吓到了,慌忙把我抱了回来,最后还不放心,还给上了阳台上的门上了锁。
那晚,阿森跟我说了他不为人知的遭遇,他初中毕业后,进了一家老乡开的皮具厂打工。
几年前,他被旧同事骗进了传销组织,虽然侥幸离开,却始终活在传销的阴影里。见他不思进取,得过且过,他的父母总是有意无意说起,他以前被骗了多少钱,想以此让他努力工作,却让他更加自我封闭。
他说,直到遇上了我,才觉得人生有了意义。
那时我并不知道,经历对一个人性格的影响是致命的,没那么容易改变。
4
我们很快就辞了工作,退了房子,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坐班车去了深圳。
我晕车厉害,一路上趴在阿森的膝盖上,途中吐了好几次,才昏昏沉沉地到了目的地,我们住进了阿森弟弟的房子里。
没过多久,我发现自己开始吃不下东西,就连最自己喜欢吃的鱼,也咽不下去。我的生理期一直不准,去医院检查,我怀孕了,已经三个月。
“阿森,我怀孕了,这可怎么办?”
我才二十岁啊,大好的年华,还有很多东西没去经历过,就怀孕了,我彻底慌了神。
“有了就生呗,别人不都这样吗?先上车,后补票。”阿森说,“等你到了结婚年龄,我们就去领结婚证。”
我跟阿森一起回了他老家,那是离广东几百公里外的湖南农村。他们家住的是一层的平顶楼房,比起我老家的土坯瓦房,已经好很多了。
看到阿森带我回去,阿森的父母很开心。也难怪,那时陈森都27岁了,还没结婚,老人着急也是人之常情。
阿森是长子,我肚子里的孩子一生下来,将是他们的第一个孙子,他们也很支持我生下孩子,还说到时他们帮我们带。
由于人生地不熟,阿森怕我不适应,决定在家里陪着我,直到我生下孩子。
我和阿森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婆婆有点失望,她不知是安慰我,还是安慰自己,说,第一个是女孩还好,再生一个儿子,就能凑成好字了。
月子里,婆婆给我做了很多好吃的,猪脚、土鸡和鸡蛋,把我养胖了很多,奶水很充足,孩子也跟着养得胖乎乎的。
阿森见他妈忙不过来,也会帮着杀鸡,做饭,喂鸡,像一个家庭煮男。有时他会学着抱孩子,帮换尿布,更多的时候,他抱着手机看小说。
直到那时我才发现,阿森对网络小说极其上瘾。
5
那时的手机还不是触屏的,但是可以上网,看小说,看新闻。因为他沉迷手机,我们开始有了矛盾。
那天,我还在月子里,让他帮忙洗奶瓶,他捧着手机,接过奶瓶,走向了水龙头,我听见了哗哗的水声。
片刻后,他回来了,但是递给我的奶瓶还是原来的样子,他边看手机,只是冲了冲奶嘴,就回来了。
接着,我让他递一下孩子的口水巾,他递过来一张尿布。
我彻底恼了。
我的性格本来就急,产后,情绪更不稳定,易怒。我不顾身体的虚弱,冲动地跳下床,开始收拾东西,我说,我要回广东!
他慌了,急忙拦着我,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不对,哇哇地哭了起来。
婆婆听到动静,马上赶了过来,叽里呱啦地用我听不懂的方言劝解我,阿森倒是机灵,他复述了婆婆的话:“你身子还没有恢复,广东这么远,这样折腾对你身体很不好的。”
“你说过,你会对我好一辈子的,才刚刚开始,就这样,这日子我不过了。呜......”
我直接拖着行李走出了村子,引来了村里人的围观,他们对我着指指点点的。
看到这情形,我哭得更厉害了,走的速度也不由得加快了,都忘记了自己还是个产妇。
阿森追出来,把我扛了回去,我捶打着他的背,他承受着,连连向我赔罪。
“小美,我错了,以后我一定改!” 他一下下掌着自己的嘴巴。
这样一闹,阿森有所收敛,乖了一段时间,在我需要帮忙的时候,不敢玩手机了。
孩子四个月的时候,我们离开孩子,坐上了去深圳的班车。
不久,我进了阿森弟弟打工的工厂,做了一名流水线工人。
那是一家大型的马达厂,在车间全程要站着作业,那里的伙食我也吃不习惯,几个月下来,我瘦了十几斤,坐月子刚胖回来的身子,又和以前一样瘦了。
阿森说不想进厂了,他去了一家卖厨具的店铺,做了一名小伙计。
我知道,小店铺比较自由,把事情做完就可以了,他那是为了方便看小说。
但是我也没点破,他对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帮我放洗澡水,下班带上我喜欢吃的菜,在我经期的时候,帮我洗衣服。
我渐渐地有了要好的同事,不上班的时候就和她们去逛街,日子过得倒也舒坦。
6
好日子没过多久。
我刚过了二十二岁生日,发现大姨妈推迟了,拿试纸一测,悲催的是,我又怀上了。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阿森的时候,他说,有了就生吧,正好回去把结婚证领了。
我没有反对,反正孩子都生了,结婚是早晚的事情。
没想到,几天后出了意外,我下身见红了。去医院检查,说是先兆性流产,需要卧床保胎一星期。
打了针,我拿了补孕硐的药服用,然后在床上足足躺了一星期,不敢轻举妄动。更要命的是,早孕反应也很大,什么都吃不下。快要了我半条命。
婆婆得知这个消息,让我直接回家,方便她照顾。她还说,公公看了清宫表,这个孩子一定是个男孩,电话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一个月后,我带阿森回了我的老家,顺便拿户口本。
只是没想到,养父并不同意我和他结婚,理由是他太沉闷。最主要是年龄太过悬殊,足足差了八岁。说我要是跟了他,以后会后悔的。
这时的我,听不进任何反对的话,铁了心要跟着阿森。
“你去喇,迟早你喊都某眼泪。(你去吧,你以后哭都没眼泪。)” 那个我一直以为,不疼爱我的养父,吸了一口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走的那天,奶奶也颤颤巍巍地拄着拐,目送我离开,苍老的脸上,老泪纵横。
“囡啊,挂住我队,就返来,唔好委屈自己。(想我们的时候,就回来,不要委屈自己。)”
后来我才知道,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7
到了阿森老家,我们去办了结婚证。
因为怀着孩子,没有婚礼,没有戒指,没有项链,甚至连婚纱照也没有,我嫁给了阿森。他们说,等孩子生下来,和满月酒一起办。我便相信了。
几个月后,我生下了二女儿。孩子是早产,足足早了一个月,好不容易才养活了过来。最后,满月酒也没有办。公公婆婆说法是,孩子是二胎,就没有必要办了。
其实我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孩子是女儿,不是儿子。
这次坐月子,婆婆的态度明显的不如以前。又因为她同时要照顾大宝,我第二次坐的月子,远没有生大宝时好,为此,日后落下了严重的妇科病。
这些事情,阿森都听他父母的,从来没为我说过一句好话。就因为他搞传销时花了他们的钱,他在父母面前,一直言听计从。
嫁给了这个窝囊的男人,是我瞎了眼。
孩子三个月的时候,我又回了原来的岗位上班。
阿森说,他卖东西的时候知道了进货渠道,利润也比较可观,决定自己开间铺面。
他投了所有的积蓄,却找了个七拐八拐才能找到的铺子做生意。一楼做生意,阁楼用来住。
由于没有资金,铺的货很少,看起来更像住家的地方,而不像一个铺面,门可罗雀。
开张没多久,他就拉了网络,在电脑里看小说和玩游戏。熬了几个月,没有一点进账,他没有钱花,就问我要生活费。
“小美,发了工资了没有,我又没钱了。”
“小美,该付水电费了。”
自己都养不活的男人,怎么看怎么窝囊。
“你真他妈的没用!多大了还要靠老婆养!这些破烂留着也没用,反正没人要!”
给了几次钱,我就恼了,砸了他的东西。他也被我激怒了,推搡中,把我额头弄破了。
“小美你没事吧,我,我不是故意的!”他后悔了。
我一气之下,收拾东西,要回宿舍住,他拦着我,说大半夜的,让我第二天才搬。
第二天,他求我原谅,说他会关了铺子,去找份工作,让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后来他真的关了铺子,进丝印厂做了一名工人。
8
做生意失败后,阿森也丧失了对生活的热情,完全陷进了小说和游戏里。
下了班回来,他就一动不动地窝在住处看手机,人也没有以前勤快了,有时懒得做饭,干脆在厂里吃饭。
有时做了饭,我们会为谁该洗碗而吵架。
我都忘记了,上一次和他出去逛街是什么时候了。更别指望他和我一起去公园浪漫了。
有时想和他好好聊聊,得到的却是“嗯”“啊”之类的敷衍之声。
我知道,这个男人已经完蛋了,要想过上更好的生活,不能指望他。
于是,不上班的时候,我就去学美容美甲,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学会了手艺之后,我回女工宿舍帮姐妹们美甲化妆,居然有了不错的收入,比打工还强。
当然,这些阿森毫不知情,因为他没时间听我说啊!
再来看看阿森吧,一个三十好几的男人,没有技术傍身,也没有积蓄。再过几年,他就四十了,却丝毫没有一丝的危机感。每天除了看手机,还是看手机。
这个男人,我十九岁的时候跟着他,现在,我长大了,他却没有一点长大的迹象。
这个男人,我就早看不顺眼了,现在离了婚,真好。
至于,那两个在老家做留守儿童的孩子,我和他们也没有半分感情,就留给他们吧。
天很蓝,风很大,走出民政局,我长长吁了一口气。
任散开的长发迎风飞扬,我抬头看天,尽量不让眼泪掉出来。
我打算用自己存下来的钱,开一家美容店,我要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
还有,我的亲生父母寻回了我,他们是顺德人,以前很穷,现在土地征收后,政府补了一大笔钱给他们,他们盼着我回去。这也是阿森不知道的,有几次我想告诉他,看到他看手机入了迷,我也就懒得说了。
我今年才二十五岁,生过两个孩子又如何,离了婚,还有大把的年华可以挥霍。
如果遇到心仪的男人,我也会考虑再婚。但前提是,他必须有钱,他不能家暴,要疼惜我,重要的是,不能过度沉迷手机。
但是,这样的人,会有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