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很高很黑很有力量很不文明很没有文化的人。依次从事过电工、厨师、脚力、搓澡工,是的一行不如一行越发的走向社会底层。爸爸不爱读书但是爸爸很聪明,手机通讯录只存了几条电话还是刚买电话的时候我给存的(爸爸不会拼音),其他的至于要看来电显示的后几位就能是谁来的电话。爸爸很多的时候穿衣打扮不修边幅也不大讲究卫生,神奇的是他的鞋底儿,永远的平的也就是说他走路的时候脚后跟一般不着地。
爸爸的爸爸很厉害,小城市里很厉害的会计,国企的办公室主任。他的几个孩子都被自己安排了不错的工作,按部就班都会是风平浪静的人生。然而市场经济的施行,打破铁饭一瞬间群雄并起,优胜劣汰。“少爷”般的爸爸自然就在竞争中败了下来,再也没有超越他的爸爸,后半生无节制的吸烟饮酒,原来钢铁般的身体逐渐消减,抑郁且不停人劝解甚至有些迷信,这便是爸爸的一生。
爸爸的故事似乎缺少段呕心沥血的创业史。
高中的时候我开始虚荣,也开始注重自己的穿着言吐。那时候爸爸已经开始从事搓澡工作,妈妈也在做家政一类的工作。一次我前桌的女同学突然回头问我“你爸妈做什么工作的?公务员?”我心重重的跳了下,憋住了气尽量不使自己的脸变色淡定的用笔放在自己的嘴前低声说“普通工人”说完低头假装写作业。同学讳莫如深也低声的说到“我懂我懂”。我的家乡是一个边境小城,关于邻国间谍和本共安全部门斗智斗勇的故事早已是口口相传的都市传说……
爸爸搓澡后,自己便决定在爸爸退休之前不再花钱去搓澡。爸爸做过苦力,我大学寒假也去也去找了份苦力的工作抗大货睡工棚,监工是刚刚刑满释放的杀人犯,我们叫他三哥。但最后我依旧是那种被人问做不来苦力的书生,然而参加工作后笨手笨脚的百分百的傻大个。这一点我不如爸爸,他至少在一行被人认可过。
有一段时间我对爸爸很有意见。爸爸家暴、酗酒、吸烟无度,印象中最严重的一次举起了消防员怕破门用的斧子砍向母亲。家里破烂不堪地上也都是爸爸的痰迹。父亲几乎不怎么贴家用,但是上学时向他要学费爸爸还是会给的。上学的时候不知道工资和日常开销的关系,现在自己在外地工作经济自理想想当时自己的伙食才理解妈妈那时候心理面的层层压力以及亲朋们的接济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有多重要。
爸爸的人生是失意的,我现在也差不多,自己也蛮失意的。终于在我工作后我开始理解他了,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失意的人话很少,抑郁说到反倒自己可笑。大学四年只给我打过两次电话合计没超过90秒。我也很高兴,毕竟是他想我了,毕竟他还是以我为傲的。一年他生日,我给他买了个防风打火机,连着包装盒送给他的时候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问我“多钱?不要,退回去”“买了就用着吧”他收下在开始的几天里时常把玩,不久后就收了起来。我以为他真的不喜欢,过年窜门的时候又见他在人家的客厅里翘着二郎腿给人敬烟,用我送他的打火机点燃烟卷随手在大腿上摩擦几下打火机在收回裤兜里。
工作的第一个月是很激动的,计划着工资怎么花,给长辈们买什么样的礼物。那时候很流行那种汽油的打火机,表面可以刻字很是精致华丽。我想爸爸也一定很喜欢。
可是不久他就在抑郁和失眠的折磨下离开了我和妈妈。
服丧期间我情绪很暴躁,在饭店顶撞了试图安抚我的大哥。葬礼结束后乘大巴返回工作地,我从一个城市哭到另外一个城市,邻座的南方商人一个劲的用一种鄙视的眼神看着我。爸爸没退休就离开了我们。
后来我开始不自觉的模仿他,他面瘫的表情,他时常翘起来的二郎腿,他习惯性的把矿泉水瓶子揣在牛仔裤的后屁股兜儿。丧期赶上公司聚会,几杯酒下肚泪水不自觉的涌了上来,努力控制不决堤,终于熬到正在演讲的领导讲完话,一饮而尽辞行转身离去。逃难似的离开豪华气派的酒楼。滨海城市十月末的风雨有点犀利,撑不起伞,不足百米脸已经开始发木生痛。在这种暧昧的痛觉下,心情竟然放松了很多,眼泪也痛快的留了下来。天黑透了,疾风寒雨也没有人注意我,很好。
爸爸的一生从30岁开始就不停的走下坡路,失意蹉跎。我还是常常想起来那些我们在一起快乐的时候光,他教我下象棋,他教我打羽毛球,他给我抓知了,他教我打枪,他和我骑车郊游……
现在我喝多的时候多半会想起他来,想起他来我一定会哭。一次梦见他,为我收拾骑行的行李,很认真的叮嘱一些事情。而事实上我唯一的一次骑行是在全家人的反对中自己偷偷进行的,等我骑回家后他白了我一眼吸了支烟就给我膝盖拔罐去去寒气。
天高地广,奈何生死两茫。碑前无泪,轻拂冢上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