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尽全力，伤痕遍体，前方还有路吗？

“小薇姐，你的脸色怎么这样白？！”随着办公室的阿英一声惊呼，周围的同事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关心起小薇来。

此刻的小薇，腹痛如绞，微弱地回答同事的关心：“我肚子好痛！”环顾四周，觉得人影幢幢，视线都已开始模糊了。

“赶紧送医院吧！”一个男同事着急地说，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吩咐旁边的同事，“你们扶着她下来，跟我一起送她去附近的医院。”

一阵兵荒马乱，终于确诊，是宫外孕，再晚一点，就有生命危险了，临时手术，一侧输卵管没有保住。

小薇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下属阿英坐在她身边刷着手机，看见她醒过来，忙问：“小薇姐，医生说你这次好危险，你要不要给姐夫打个电话让他过来？”

“不用了，他在外地工作，一时半会也赶不回来，再说了，就算赶回来，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她木然地盯着虚空，又看看阿英，说：“阿英，这次辛苦你们了，昨晚你都没有怎么休息吧，快回家去，今天给你放一天假。”

小姑娘推辞说自己不累，拗不过小薇，终于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小薇摸到床边的手机，一打开就是铺天盖地的工作消息，她无心点开回复，手指滑到乔寒的头像，给他发送了一段语音：乔寒，我又失败了。

“孩子又没了吗？”他很快回复了。

“是的，宫外孕。”

对方的语气有点急，有点困惑：“怎么又宫外孕了呢？唉……”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你在哪个医院？我让爸妈去照顾你。”

出院那天，是骄阳似火的酷暑天。公婆在前台结着账，小薇自己先缓缓走出了医院的大门。这个地方，她来过太多次，片刻也不想多呆。

室外的暑热扑面而来，一种让人窒息的黏腻之感，医院门前空旷的水泥广场被晒得滚烫，天上地下，白得让人目眩。人站在上面被烈日灼烤，几无遁形之所，小薇觉得自己像一只化了一半的冰淇淋，似乎已经模糊了形状，好像下一秒就要流淌到地面。这时，一双手扶住她的胳膊，回头一看，是她的婆婆。两位老人一如往常，关切地看着她，那慈爱的眼神让她想起已经故去的母亲，心头一软，哽咽着叫了一声：“妈！”

“没事，孩子啊，你受苦了。”婆婆拍拍她的背，扶她往车上走。她的泪刚要落下，听见婆婆又补了一句：“实在不行，可以出国找代孕的，我们不差这个钱。”

那滴刚要落下的热泪，被她强忍回去，瞬间成冰。

没有人知道在要孩子这条路上，她付出了多少努力，起初的运动、严格食谱、每个月测体温测排卵；后来持续三年不断循环的各种检查、促排、取卵、胚胎移植……中间，偶有移植成功的时候，但是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要么流产要么死胎，算上这一次，还宫外孕了两次。

反复的促排和胚胎移植，使她体内的激素水平一直在剧烈变化，她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失去为人的尊严，不像一个有耻感有自尊的人，而是一个容器，不断地往里面注入各种药水，塞入各种东西，只为了最终盛下一个小孩，一个最终成型也要从这个容器里拿出来的小孩。

对于小孩，她在很年轻的时候，曾经无限向往过。姐姐的孩子，从出生起就被她亲着抱着长大，她对这个孩子有很深的感情，也代入想象过自己孩子的样子。可是，这数年的折磨，已经使她模糊了自己的想象：我真的想要一个孩子吗？我究竟为什么想要一个孩子呢？

身心受创的那段时间，她反复地想到死。忽然间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以前最爱吃的小吃，尝起来味同嚼蜡，不见朋友，除了工作时间不出门，没有购物的欲望，工作时反应迟缓痛苦万状……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抑郁了，想和闺蜜倾诉一下，点开看到她抱着孩子的头像，瞬间又沉默了。

她觉得自己仿佛始终在沙漠跋涉，希冀着一个海市蜃楼的终点。

晚上，她打电话给乔寒：“乔寒，我累了，我们分开吧。”

“小薇，你说什么傻话。”对方的声音明显抽痛了一下。

小薇忍住喉头的哽咽，说：“乔寒，我完成了对你的承诺，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去争取。现在我累了……我真的再也没有力气努力了。但你还可以，我们可以离婚，你再去找一个更健康的女人，拥有自己的孩子……”

“别说了，换了别人，就算有孩子，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小薇，我今天认真想过了，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没有遗憾了。是时候换一种活法了，我今天已经向人力递交了辞呈。工作再交接几天我就可以回来陪你了。你在家里好好的等我。”

放下手机，小薇的眼泪终于肆无忌惮地涌出来，趴在床上，嚎啕大哭了一场。

半个月后，乔寒终于从深圳回来了，放弃这份高薪的工作，不是没有遗憾的，但是他更清楚，十几年相伴的感情，比高薪更重要。更何况，以他的能力，他相信换到别的地方工作，也能拥有不错的生活。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开始认真谋划以后的生活。生孩子这件事情，已经从他们的计划表里剔除。他们计划择一个温暖闲雅的城市终老，双双辞职跳槽，平时就共同打拼，闲时一起访遍名山大川，如此人生，岂不快哉！

下定决心去做，生活的底色立刻就漾起了明快的色彩。不久乔寒就找到了昆明的工作，一边筹备入职新的公司，一边陪着小薇投简历和面试。两人很早以前办的健身年卡，一直闲置着，最近因为考虑到要离开这个城市了，双双勤奋地到健身房打卡，小薇在他的鼓励下，尝试了各种各样的运动，最后发现自己酷爱普拉提和动感单车，这两种运动，一个予她平静，一个予她活力与希望。每每运动完大汗一场，望着镜中自己汗水淋漓但红润健康的面庞，她都忍不住对着自己微笑。

终于，两个人的offer都敲定了。出售了成都的一套房屋，一切收拾停当。正式入职前，他们留出时间，在昆明城里四处游玩了一番。他们一起吃了鲜掉眉毛的米线，去花市选了满怀的鲜花，在翠湖边的繁花似锦里，乔寒拥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痒酥酥的感觉让她大笑不止，笑声融入和畅的春风，好像要奔赴下一个美好的故事。

对了，那一天，乔寒在她耳旁说的是：“你可以做我的小女孩，让我宠一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