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敲了又敲,里头闹声仍不减。
护国军队大捷,皇帝特准他们私下里玩一玩,一连几日不训练。又是初冬天气,红莲一个人倚在外门柱子上,被冻得哆嗦。
军队里设了比武场,她那几个哥哥们嫌人少,拉了她和六姐一同来。
院子里了了几人,唯剩几盏曳曳将息的残灯亮着。她耷拉着脑袋,脚尖轻轻在地上画圈儿。
夜色昏暗,寒风从裸露的脖子侵入体内,随困意一道折磨着她。
“怎么在这里?”
身后冷不丁地站着个人,红莲顿时精神不少,回头就看见卫庄皱眉盯着自己。她缩了缩脖子,哈出一口白气。“六姐说要带我回去,让我在这儿等。”他只披一件御风的大衣,气息微喘。
红莲抿抿唇,看他从额上滑下的汗珠。“天这样冻,怎么不多穿些。”这话一说完她就后悔了,明明不久前才在擂台上看他打拳,现在肯定是热才穿得少。
卫庄不说话,让她更羞窘了,心里直念着六姐动作快些,只怕不要贪玩忘了这码事。
“在这再等一下。”他开口,回去换衣。红莲发呆之际,忽地意识到自己未向他行礼。
没过一会儿卫庄出来,地上的影子越发近了,她仍低垂着头出神。
“走吧。”
她睁大眼睛不解,微张开嘴。
“天已晚,我送你。”不看她困惑的样子,径自抓上红莲的手往外走去。“冻成这样,等回了宫估计要受上风寒。我吩咐人跟你六姐说过了,今日先去我住处。”
指尖交触,他深感红莲身子冰冷,眉宇间有多添几分凶气。她以为是自己让他麻烦,不禁沮丧起来。
他是一年前回来的,成了护国大将军,权倾朝野,要比姬如夜还威风。彼时红莲也不再像往般任性,自打卫庄将湖心小岛的树斩断后,两人甚少见面。
她懂事不少,但仍不改本心。虽明面上装与他不来往,私底下却打听不少关于他的事情。
这一天天的,卫庄不是在军营里就是各处奔波。她最近的一次看他,都还是在为护国军送行的践礼上。
“这次回来,你打算多久再去营里?”她往他怀里靠了靠,以便狭窄的马背上两人坐得舒服些。“还早。”卫庄就势将大衣裹紧,直到红莲身体渐暖,才夹紧马腹加快了速度。
将军府本离皇宫不远,但他不愿住原来的那宅子,于是自己重修了一幢。等到时,红莲都已睡去,死抓着卫庄的衣襟。
管家差人扶她下来,他不放手,自己抱她下马。
好在府里备下的热水够用,管事的让几个心细沉稳的替她擦洗好后俯视着上榻。对于自家将军带了个女人回来,大家并不大在意。
唯一吃惊的是,她睡下后卫庄还来看了两次。
第二日大清早卫庄便去进朝,侍女环儿掐着时辰领人给红莲洗漱一番。她醒来时唇干舌燥,喉咙干涩地不行。
还真应了昨晚那句要着寒的话。
外头总算能见些缕暖阳,红莲接过下人呈上来的热汤,抿了几口,不禁吸吸鼻子,焉焉地夹起块肉吃着。
又觉无味,转而去嚼青菜。环儿看她有气无力的样子心里生笑,开口抚慰道:“好在昨晚是擦洗过才上的榻,只是受点凉。”上前一步将豆花挪她近几分,又说,“待会儿奴婢去抓几副药给您服下,自然就能精神了。”
红莲听过点点头,扒完几口白饭便什么也吃不进。
说来也奇怪,他们家将军个性闷。有假回来也都只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极少跟人打交道,环儿在这做事半年多,也只看见韩非公子在府里进进出出。
还没见他对哪个姑娘拉过手。
这日微风轻柔,晖阳正好。管家李并无事到处逛逛,瞧见环儿大篮小包的提了不少东西回来。他忙叫住,两三步走上前去。
环儿闻声驻足,听他问话。
“西间房的那位姑娘受了点寒,我正想着叫灶房里的人做些清淡的菜样。”她扬了扬手里的菜,说完转身要走。
“诶,怎么这么着急?”
“人家早上吃得不多,这时候肯定是要饿了。”
他思索片刻,从怀里拿出一对镯子。“你拿着这个,到到账房里多换些银子,出去给人添两件工料好的衣裳。顺便把东院的汤池也收拾收拾。”
“东院的池子?那不是将军用的嘛。”
话音刚落,脑门便被李并屈指一敲。“你看看那位客人的衣着,肯定不止有钱的小姐,想必金贵的很,自然得好生养着。”他摊开环儿的手,硬塞给她,“况且将军既准了她进府,这点事情,就不必再用多说了。”
环儿收下镯子,将信将疑地回厨房。
午时用过膳,红莲云里雾里被人带到东院来泡热泉。她侧趴在大块光滑的青石上,身子无力地浸在花池里,仍不见精神有涨。
如云铺洒的长发挽起大半,还有几缕落在水面上。闻着满房的幽香水雾,红莲半睡不醒地眯起眼。
左臂裸露在外,像过了很久,直到她在手膀处察觉到冰凉的触感,猛的清醒过来,睁眼便映入一头银丝。
她不敢闪躲,向下沉一些,任凭卫庄抓着手臂端详。他一贯沉默,单单盯着涂了药膏的左臂好一会儿。
红莲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索性闭嘴不多言语。
恍惚间似是听见他在叹气,又响起一道无奈又清冽的声音。“自己弄的?”她扭头看看那条蜿蜒的疤,点点头,然后顿住,深色黯淡。
那里每次都用药涂抹护理着,如今要比一开始好看的多,平日里她又戴上的有臂钏,不容易看出。
他盖好方才为她上药的盒子,略作沉思状。
“早就告诉过你练功要用心了,”伸手捞起她散落的头发,往往簪子上打了个圈盘定住,又道:“链剑不比直剑好使,你若再刻苦些,以你师父那点功力完全伤不着你。”
又是良久,红莲等他动作完,还未开口就觉得鼻子发痒,冷不防地打出个喷嚏。“你哥哥派来的人在外等着了。汤池药性强不宜久泡,要是觉得舒服了就起来。”
他不问哪些人带她来的,也不提她是发烧了还是只是着凉,一如往常。
她听话地点点头,藏在水下的手绞得发白。待卫庄走后,转身背靠石板向水里又沉几分,屏气淹没住半张脸,耳根尽红。
临走前卫庄亲自送她出门,见他转身要回去的恰当,红莲开口叫住,问他到底有没有听清昨晚她说的问题。
他顿一会儿,问,“什么?”
红莲气急,愤愤上了马车不再理他。
她问他,是否会来为她祝寿,她将要二十了。
可后来红莲消气准备再问时,卫庄又远去军营,一连几月见不着人。